丰子恺预支稿费

                                                    ——读《丰子恺年谱长编》

                                                                       周维强

    丰子恺是我素所喜欢的文艺家，他的散文随笔，他的漫画，他的译著，他的人生态度和风度，都是我所喜欢不已的。在我的印象里，丰子恺出生的家庭，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可以列入当年的小康之列。成年以后，丰子恺著述画画，也是生活有余裕，36岁时在故乡石门湾盖了一座小楼“缘缘堂”，花费6000元。几年后，丰子恺在他的散文《告缘缘堂在天之灵》里追忆他在缘缘堂的四季生活：

        春天，两株重瓣桃戴了满头的花，在你的门前站岗。门内朱栏映着粉墙，蔷薇衬着

    绿叶。院中的秋千亭亭地站着，檐下的铁马丁东地唱着。堂前有呢喃的燕语，窗中传出  

    弄剪刀的声音。这一片和平幸福的光景，使我永远不忘。
　　    夏天，红了的樱桃与绿了的芭蕉在堂前作成强烈的对比，向人暗示“无常”的至理。

    葡萄棚上的新叶把室中的人物映成青色，添上了一层画意。垂帘外时见参差的人影，秋

    千架上常有和乐的笑语。门前刚才挑过一担“新市水蜜桃”，又挑来一担“桐乡醉李”。

    堂前喊一声“开西瓜了！”霎时间楼上楼下走出来许多兄弟姊妹，傍晚来一个客人，芭

    蕉荫下立刻摆起小酌的座位。这一种欢喜畅快的生活，使我永远不忘。
　　    秋天，芭蕉的长大的叶子高出墙外，又在堂前盖造一个重叠的绿幕。葡萄棚下的梯

    子上不断地有孩子们爬上爬下。窗前的几上不断地供着一盆本产的葡萄。夜间明月照着

    高楼，楼下的水门汀好像一片湖光。四壁的秋虫齐声合奏，在枕上听来浑似管弦乐合奏。

    这一种安闲舒适的情况，使我永远不忘。
　　    冬天，南向的高楼中一天到晚晒着太阳，温暖的炭炉里不断地煎着茶汤。我们全家

    一桌人坐在太阳里吃冬舂米饭，吃到后来都要出汗解衣裳。廊下堆着许多晒干的芋头，

    屋角里摆着两三坛新米酒，菜厨里还有自制的臭豆腐干和霉千张。星期六的晚上，孩子

    们陪我写作到夜深，常在火炉里煨些年糕，洋灶上煮些鸡蛋来充冬夜的饥肠。这一种温

    暖安逸的趣味，使我永远不忘。

    丰子恺在这篇散文里对自己及其家庭富足安逸生活的描述，既表现康乐之自得，又颇富趣味和雅致，读来印象至为深刻。可是我在陈星撰著的《丰子恺年谱长编》一书里，很偶然看到了丰子恺也有手头局促，而不得不向书铺预支稿费度日这样的景况。在丰子恺筑屋缘缘堂之前，这部年谱长编里，记录了丰子恺两次向书铺预支稿费以救急的事，一次是1929年10月，一次是1930年2月，两次都是向沪上的大江书铺预支。

    1929年10月17日，丰子恺致函大江书铺编辑汪馥泉：“……弟拟于下月起动手译《现代人生活与音乐》，预计两个月脱稿。然近来不任教课，生活无着，可否尊处预借我此两月之生活费约二百元（于十一月初及十二月初分送），倘有妨大江书铺版税办法之规约，则弟愿将此版权让与大江，版权费另定。未知可否？”这一年丰子恺32岁。

    1930年2月9日，丰子恺再次致函汪馥泉求援：“惟病费丧用，所需甚急，不得不函请吾兄鼎力援助，如蒙劳驾代为支取北新所允付之款，以济急用，感激不尽……”

    丰子恺的这两函也是写得诚恳，且亦处处体谅书铺编辑，从中表现了丰子恺的风度。这两次借款都是为了一时的救急而不是“济贫”。当然，这也表明通常情况下，丰子恺的日常生活和沪上亭子间“文青”是大不相同的。自丰子恺卜居石门湾之后，年谱里就不再出现借款救急的记录了。丰子恺自此至抗战爆发，过了好几年的安逸生活。

    陈星撰著的这部煌煌80万言《丰子恺年谱长编》，分谱前、本谱、谱后三部分，本谱为长编的主体，采用板块结构，叙述翔实而丰富，谱文、背景、社会评价、注释条理清晰。譬如上述两例借款事，谱文记事，要言不烦，注释则征引两函，补足正文之简练。所以读来饶有意味。且全书几乎每一页都配有谱主生平照片、作品图例和其他图像人谱，这既丰富了年谱长编撰写手段，也增添了我们阅读这部年谱的兴会。这是一部可以当作“闲书”来读的年谱长编。

                                                                          2015年3月18日

    （《丰子恺年谱长编》，陈星撰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年1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