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流血啦！流血啊！”

　　　“柳眉要死啦！”

　　　“呜呜，呜呜……”

　　　　柳眉伸了血淋淋的左手在孟子君面前，兀自空缺的小拇指，血肉模糊，那刀钝得很，柳眉狠命剁了六刀，小拇指才自乒乓球台滚落到地面。灰尘瞬间吸附上那截尚残喘着热气的拇指，模糊了根茎脉络。

　　　　柳眉仰着头：“我没有拿《八仙过海》。”说罢，将手里的刀扔落在孟子君旁边，刀刃上有锈，鲜血浸泡了锈迹。围观的人群里，一个扎马尾辫的女孩子眼睛一闭，昏厥过去。旁边有孩子摇晃道：“唐小可，唐小可！”

　　　　远处，孩子们簇拥着老师跑了过来。女老师年岁大了，步履零乱，她想，不过是７岁的孩子，能折腾成什么样子？

　　　　柳眉生得漂亮，头发浓密，自然卷，长长地披散到腰间，加上天生就有跳舞的魂，劈叉，下腰，无师自通，一直都被班上的男孩子奉为小公主。

　　　　小小的镇，小小的学校，让孩子为之疯狂的就是校园里那一架粗糙的秋千——两根麻绳串起一个麻布袋子。镇上的孩子不多，年纪也差不多，都集中在一起上课。每每下课，所有的孩子们都朝秋千跑去。所有的男孩子都是为了柳眉抢秋千，所有的女孩子都为自己抢秋千。

　　　　小小的孩子，帮派意识浓厚。男孩子抢到秋千，唤来柳眉，柳眉婀娜而出，坐上秋千，“护花使者”们争先说话打趣，推摇秋千。女孩子抢到秋千，轮番坐，以表示“姐妹间”的亲密友好，而柳眉便在教室里和男孩子嬉戏。

　　　　那日，又是男孩子抢到秋千。女孩们聚在教室说话，唐小可掏出一本古旧的连环画，书名是《八仙过海》。唐小可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胖乎乎的模样很讨喜，扎了个高高的马尾辫。

　　　　自此，女孩们下课不再蜂拥去抢秋千，大家都围着唐小可听连环画里的故事。女孩子们时而大肆地笑，时而抱成一团紧张兮兮，见到柳眉往往都神秘兮兮地低语。继而大家会心一笑各忙各的。

　　　　柳眉日日坐秋千，却觉得十分无趣。

　　　　那群由女孩子组成的小世界仿佛拥有一个十分重要且神奇的宝贝，但是这个世界是将柳眉隔离出去的。终于，柳眉下课时带领着男孩子站到孟子君面前。

　　　　孟子君是女孩子里的头，她年纪比其他女孩子大，个头比其他女孩子高，大家都很服她。

　　　　柳眉要和孟子君谈判。男孩女孩自觉地分成两派。唐小可抱紧了《八仙过海》。

　　　　柳眉说：“我们一起玩吧，下午散了学，你们可以去我家，我跳舞给你们看。”

　　　　孟子君想了想，点点头，说：“好。”

　　　　柳眉继续说：“那你们得借《八仙过海》给我看一天。”

　　　　孟子君转过头看唐小可。唐小可歪着脑袋回望孟子君，把书递了过去，她听孟子君的。

　　　　孟子君把书塞进自己的书包，继而说：“可以，但是唐小可必须先把书借给我看一天，再借给你看！”这就表示她孟子君一方还是赢了柳眉一方的。

　　　　下午，孟子君挑了几个人随柳眉回家。几个女孩子毕竟年幼，一起掏出书笔，督促彼此写作业，然后痛痛快快地玩闹了一下午，也就心无芥蒂了。天黑时，该回家了。孟子君整理书包，却发现《八仙过海》不见了！

　　　　这还了得！女孩子们一致将嫌疑锁定在柳眉身上。柳眉着了慌，抖着自己的书包，书本笔纸簌簌落下，没有那本连环画。

　　　　孟子君沉着脸，下令：“我们得一一排除嫌疑。”

　　　　首先排除嫌疑的是唐小可，根本用不着搜查，因为书是她的，她没必要偷。

　　　　然后，是张月花和朱兰兰，检查了她们的衣服和书包，没有发现东西。

　　　　再然后……

　　　　只有柳眉了！

　　　　孟子君沉默不语地盯着柳眉，然后唤众人离开。

　　　　柳眉尖叫着：“我没有我没有拿《八仙过海》！”

　　　　孟子君回头冷冷地说：“没有拿，你就把你的小拇指给剁下来给我们看！”

　　　　柳眉和女孩子们的鸿沟越来越深，女孩子向男孩子散播柳眉偷书的过程，绘声绘色，栩栩如生。柳眉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神盗。

　　　　没有人和柳眉说话。

　　　　她走过来，所有人都会停止说话，对她视若无睹。

　　　　她走过去，所有人会聚在一起指指点点，细声讨论，夹杂几声尖笑。

　　　　没有人再给她抢秋千。

　　　　她值日，会有人故意把垃圾给倒了出来。

　　　　她的水放在桌上，会有人“不小心”晃倒了。

　　　　她的书包好好地放在课桌里，会有人“不故意”撞了出来。

　　　　她坐下，会有人把凳子跘开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周围全是笑声。

　　　　还有……

　　　　还有……

　　　　终于，那日，七岁的柳眉，持了家里锈坏的钝刀去了学校。

　　　　女孩和男孩自从她那件事之后，十分融洽和谐地相处。男孩们觉得和一帮子女孩相处大大好过了守着一个柳眉。女孩们觉得踢出一个鹤立鸡群的柳眉，赢来一群男孩子，也是大大得意。

　　　　彼时，他们正聚在学校肮脏破旧，形同虚设的乒乓球台玩打玻璃弹子。彩色的玻璃蛋子铺了一整个台面。孩子们脏兮兮的手精准地弹着那个珠子，灰尘扑扑。没有人发现一脸决绝的柳眉。

　　　　柳眉什么也没说，也没有人和她搭话。她径直走到台边，将小拇指搭在一角。

　　　　一刀挥下去，全身疼得痉挛，刀砍在肉上打滑，骨头硬着，没有砍下来。血顺着手掌流下来。

　　　　孩子们“哗”地散了，惊慌失措地叫嚷着，却没有人敢上前，却也不敢错过什么，只不近不远地围观着。

　　　　第二刀，比第一刀更迅速，力道更强。刀口偏了，和第一刀的刀口不是一个地方，这次仿佛砍断了一半骨头，骨头生脆，死咬住刀口不放，柳眉费了好大的劲才拔出那把钝的刀。

　　　　第三刀，万念俱灰，只管往自己的小拇指砍下去。仿佛那根本不是自己的骨肉，或者只是一个畜生的蹄髈。柳眉就这么想着，居然就感觉不到疼痛了。第四刀，第五刀，第六刀，终于小拇指滚落了。

　　　　柳眉坦然了，仰着头：“我没有拿《八仙过海》。”说罢，将手里的刀扔落在孟子君旁边。

　　　　柳眉被送往医院，断指却因为沾染了灰尘细菌，加上刀刃有锈，得了破伤风，永远失去了一个指头。　　　

　　　　孟子君受了刺激，从此沉默寡言，废了读书的道。家人在她十二岁时，收了彩礼，早早将她嫁了。次年，难产死在医院。她的小孩一头漂亮的卷毛，扒拉着九根手指在子宫外，还有一根手指死活出不来，接生婆使劲一拽，孩子的手指竟如利刃，割破了子宫，献血喷涌而出。

　　　　而晕倒在人群里的唐小可也再也没有醒来。唐小可严重晕血，加上有先天性心脏病，见到柳眉断指的全过程，突发心脏病，送往医院抢救无效死亡。医生交给其家人一本《八仙过海》，说是唐小可贴身抱着的书。

　　　　后记：那日，柳眉家，众人玩捉迷藏，散落在各个角落。唐小可鬼使神差从孟子君的书包里拿起《八仙过海》藏进了自己的书包。本是恶作剧，可到后来，众人争先讯问，唐小可只能选择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