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一

    3岁，月光如水的晚上，奶奶会在天井里给我唱：“月亮粑粑，头里坐个爹爹，爹爹出来买菜。里面坐个奶奶……”那个时候奶奶很忙，手脚麻利地一个人打点两个门面，还要照顾我，做好家务，只有晚上闲下来，才有时间和我说上几句话。

7岁，月亮弯如镰刀的晚上，奶奶拍掉我指月亮的手说：“指了月亮，小心月亮晚上割了你的耳朵。” 问奶奶为什么时，奶奶随口编道：“因为你不听话，所以它要割了你的耳朵去好好听它的话。”那时家里的生意大不如从前了，奶奶已经乐于解答我无厘头的问题了。

12岁，我离开奶奶回爸爸妈妈身边，偶尔回家也总是行程匆匆。

二

高考结束，奶奶来电话说：“考完了就好，多休息，多玩，什么都不要想了，有时间就回家玩一段时间。”我沉浸在和朋友结伴出游的憧憬中，心不在焉地答着：“好的，我等妹妹考试完了和妹妹一起回来。”奶奶乐呵呵应着：“要得，等着妹妹考试完了一起回来也要得。”后几个字语调明显慢了下来，我正想就此结束对话时，奶奶又没来由地呵呵笑起来，末了说：“恩，你要是想先回来一个人先回来也要得。”

我还是拖延了一个月才回奶奶家。没进家门,远远地就看见奶奶坐在小街边和街坊拉家常,脸冲着我来的方向。一见我，“腾”地起身走过来叨念着：“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脸上却早笑开了。街坊们转过头也都笑着拍手道：“奶奶可把孙女盼回来了。”

进了门，奶奶径直走到天井，吃力的挪开水泥井盖，吊上一个大西瓜，乐呵呵地抱到堂屋，口里絮絮叨叨：“天热，家里没冰箱，不知道坏了没有。一直冰在井里等你回来吃。”她握着刀，将身子躬下去，鼻子凑在西瓜上使劲嗅了嗅：“可以吃，可以吃的。”一刀下去，将一半推到我面前：“坐车累吧，多吃点。”然后她将另一半分成好几瓣，捧了三分之二出去：“来，大家吃西瓜。留给思思回来吃，冰凉的。”

三

  小镇的晚上最是难熬，黝黑的小街小巷毫无乐趣，屋里蚊子成群结队狂轰滥炸。吃晚饭时，尽管奶奶做的全是我爱吃的菜，我还是对这个毫无生趣的夜晚的来临感到心烦。奶奶放下饭碗，从房里摸出一个电蚊拍，开了电源，在我身边挥舞开来。

“家里到处敞开着，白日里还是很凉快的，就是夜里天井引蚊子。你家没这么多蚊子吧，但是也不凉快，这里敞着门都不要开风扇。”蚊子撞到上面，发出短暂的光亮，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因为蚊子多，声音连贯起来竟如放鞭炮一般。奶奶瞪圆了眼：“作死的蚊子，来啦，麻死你！”我听着奶奶像是与蚊子对话一般的话，哑然失笑。

上面的蚊子少了，奶奶又蹲下身子，将蚊拍在桌下挥舞了一通。“上次在北京你姑姑给我买了个更大的，还带电灯。后来你四奶奶来，说好用，我就送给她了。这个在镇商店买的，哪知道比北京还贵。”起身的时候，有些微胖的奶奶轻轻喘着气。继而，又马不停蹄地搬了凳子，颤颤巍巍地站上去，把蚊拍往电灯下挥。

“唉，四奶奶那个小孙女啊，太可怜了，爸爸妈妈离婚了死活要跟着奶奶住，苦了小孩子啊，你以前那些衣服和书我把看着还可以的就给了她……”蚊子杀的差不多了，奶奶一身大汗的下来，还想继续说。家里都暗地里称奶奶为“太平洋警察”，哪里不平哪里一声吼。我放下饭碗想避开话题的继续，奶奶看我蜻蜓点水的吃法，很是不满，使劲从碗里挑拣好的菜给我：“多吃点，不吃身体怎么行，这些留到明天又坏了。”在我强烈的拒绝下，奶奶只得作罢，端起碗将剩下的汤汤水水全和在一起就饭吃：“你们啊，就是口子不老（地方话，意为挑食），奶奶那时侯有什么吃的啊，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得吃……”

四

小镇的晚上，停电是常事，但对我来说无疑又像是突然回到原始时代一般不习惯。诺大的房子在黑暗中更显的孤寂，我不明白奶奶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在这里过了这么久。

晚上和奶奶睡，因为停电太热，我提出睡地板上。本来铺一床凉席就可以解决的事，奶奶却坚持在凉席上铺了两床厚厚的絮被，正在我哭笑不得的时候，奶奶又把叔叔结婚垫的凉席搬了出来铺在了絮被上。

忙完了，奶奶让我睡在当风处：“地板上那么凉，你哪受得了啊？垫上絮被，又暖又软，就跟睡在床上一样。上次停电热死了，我就是这样摊在地上睡，你来了再给你多摊一床被子……”

坐车劳累的我一躺下就眼皮打架了。奶奶居然还情绪高涨的和我拉着家常，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偶尔敷衍的应和上几句。

“……奶奶那个时候什么都没得啊，就是靠着双手啊，勤者必有富，懒者必有穷……”

“……人啊，什么都没有，不能没有良心啊……”

“……学到的东西是自己的，日里不怕强盗强盗抢，夜里不怕贼来偷……”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声噼里啪啦的响动吵醒了，睁开眼，奶奶竟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话，她一手拿着扇子轻轻地给我扇着风，另一只手挥着电蚊拍替我赶着蚊子。我为着自己突然被吵醒感到无比烦躁，喃喃地说：“奶奶，你怎么还不睡啊！”

“不把这些蚊子打死，怎么睡的好啊。不知道从哪飞来这么多蚊子，以前好象……”风扇突然转动起来了，来电了。凉风扫除了我部分的郁闷。我也趁势说：“奶奶，来电了，有风了，你睡吧。”

“奶奶老了，哪里有那么多的睡眠啊，想起年轻的时候，那是想睡觉还不能睡啊，清早就要……”一整夜，我都数不清奶奶究竟起了多少次床，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就去上趟厕所。但是从不开灯，常常是摸黑撞到凳子桌子，发出沉闷的声响，便又会自言自语说上几句话。

一个晚上我已经被折磨得不行了，第二天便决定独自睡。

第二天晚上，家里养的狗放出去晚上竟然在街上瞎转，不肯进来。最令人头痛的是，那偏偏是一只爱叫唤的狗，留在街上无疑十分影响大家。

奶奶让我先上楼睡觉，她打着手电在街边叫唤着：“小白！”街道狭窄逼，声音清楚地传到我的耳朵里。她叫着叫着竟又像和人说话一般。

“你到底回不回来！蠢死了的狗，还叫就打死你！大晚上了，别个都睡觉了你还不睡！”

“小白，来，快点回来，你最听话了啊，等一下在外头被人打死在街上。”

“还不过来，我懒得管你了啊……”

那晚，月亮如此明亮，像是要照进人的心里一样。我在月光里突然想起7岁的那个晚上，奶奶告诉我，月亮会因为没人听它说话生气得割人耳朵。没有倾听者的月亮该是多么寂寞啊，那么奶奶是不是像月亮一样寂寞，她年龄大了，她有那么那么多的话想说，我不愿意听她说话，可是奶奶还是很爱很爱我。那么奶奶是不是比月亮还寂寞？

后记：这是篇作为作业的记人的文章，我亲爱的奶奶在我心里是如此鲜活，我有那么那么多的事情要记录，所有的情节都是真实的，他们饱满得我无须润色，我爱我的奶奶，感谢她，维护了最初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