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搪瓷杯
(2023-02-02 13:42:11)
标签:
情感 |
分类: 水煮白话 |
老人在老家的杂物间里堆着各种杂物,说有用却没用过,说没用又好像很有用的。老家土地早已经流转给了别人,陪伴父亲的锄头也还在那里。没有田埂需要修建,父亲的耙锄也还在那里。不需要存放很多粮食,母亲装米的瓮子也还在那里。吃不了许多咸菜,母亲腌制咸菜的坛坛罐罐也在那里。
我每次回老家总是对母亲说,你把那些破铜烂铁处理掉,也好腾出一间房子。说到这里母亲就一脸不悦:“这些东西也不需要你操心,说不定哪一天就派上了用场,去问人家借吧,也不方便。”我便不再说话,就让老人家敝帚自珍吧。
杂物间里灯光灰暗,角落里布满蛛网,推开门寒气夹杂着陈腐的气味直扑面门,不禁打了个寒颤。虽然如此,我每每回老家也喜欢进去看一看,翻一翻。或许就能够翻出童年的记忆。一个老家具——三脚架,四块九十度扇形的面板,三根胳膊粗的方立柱,卯榫结构,贴在墙角。上面的一只搪瓷缸映入我的眼帘,这是一只破旧不堪的搪瓷缸,上面搪瓷不知道崩落了多少,露出里面黑色的铁,如同脸上的痦子。未脱落的搪瓷也不再洁白,呈现出灰白色,如同在锅炉房常年经受烟熏火燎锅炉工的脸。说是满脸尘灰烟火色的卖炭翁的脸也不过分。
思绪一下拉回三十多年前,那是80年代。搪瓷,又称珐琅,是将无机玻璃质材料通过熔融凝于基体金属上并与金属牢固结合在一起的一种复合材料。可制成生活器具,如茶杯、糖罐、脸盆、饭碗等,曾经风靡全国。搪瓷制品在城市里面十分流行,但在农村偏远农村可是一件奢侈品。农村的生活器具大多取自大自然馈赠,舀水用的瓢是自己用老葫芦剖开的;洗澡的木盆是木匠箍出来的;捞饭用的筲箕是篾匠用竹子编出来的;装油盐的罐罐是窑匠用泥土烧出来的;舂米用的臼,磨粉的磨,是石匠用石头一凿一凿刻出来的。
那一年我也记不清楚是多少个年头,母亲在置办年货的时候,买来了四只搪瓷杯和一个搪瓷盘,四只搪瓷杯就像四个美丽的姑娘,静静地簇拥在搪瓷盘的中间。杯上印着火红的牡丹花,看一眼都觉得喜气洋洋,杯口外卷呈天蓝色,那种蓝如同秋日里深邃的天空,耳朵似的茶杯柄紧紧贴着外壁。搪瓷杯内是洁白发亮,比冬天下的雪还要白,比屋后山上产出的白石头还要亮。每一只都那么光洁,那么耀眼,那么丰腴。母亲还专门找来了一块红色的确良布给它们盖上,摆放在家里饭桌的最显眼处。蒙上红布的搪瓷杯,就如同蒙上了盖头等待乘坐花轿的新娘。
有了搪瓷杯,我再也不用粗瓷碗喝水了,似乎用搪瓷杯装过的水有特殊的味道,我总是仰起脖颈,一饮而尽。只不过母亲总是提醒,慢一点,轻一点,磕着瓷,那就不好看了。家里来了客人,母亲总是用搪瓷杯泡上一杯茶递到客人手中,客人也是双手捧着茶杯,满脸笑容地说:“表娘,费力着,客气着!”好像用搪瓷杯泡茶这一种待客最高的礼遇。
日子一久,搪瓷杯里面就会泛黄,有一层茶垢,好像是新媳妇受了一年的操劳,满脸蜡黄,失去了出嫁时光洁的脸庞。母亲从锅灶下的坑里抓一把草木灰浸湿,在内壁反复擦洗几次。搪瓷杯又焕然一新,恢复了往日的容颜。对此我十分好奇:草木灰竟然有如此神奇功效,母亲怎么知道草木有如此功效。以后好多年,我家也保持用草木灰清洗茶垢的传统。
我放下搪瓷杯,转身出了杂物间。年逾花甲的母亲正佝偻着腰,伏在水池,用草木灰清洗客人走后留下茶具。这一晃三十年了。
现在我也过了不惑之年,也知道草木灰里有一种成分叫做碳酸钾,它具有水溶性,溶入水呈弱碱性,具有一定的去污作用。经济实用环保,可以就地取材。可是用搪瓷杯的还有几个人呢,用草木灰清洗茶具的,还有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