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南地里，经常会种一些绿豆

有一次我在绿豆地里看到了奇迹

那是漫天的白云，一朵朵，一团团

白得像雪，像盐，像糖

像棉花，像棉花糖

云卷云舒，变幻无穷，仿佛在碧空中遨游

我向南看，向北看，向东看，向西看

那么美，那么神奇

我惊呆了

好像看到了不该看的秘密，好像领受了神启

又好像置身于一条小舟上

徜徉于碧波荡漾的天空，沉醉了

不想回去

——绿豆熟了的季节，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拔下绿豆秧拉回家，从秧子上摘下绿豆荚

晚上我们就在煤油灯下，剥开豆荚，剥出绿豆

这个活很长，很闷

这时我就有理由让我爹讲一个故事

我爹讲了个关云长的故事

我又让他讲，他讲了个张飞的故事

我又让他讲，他讲了个刘备卖草鞋的故事

我再让他讲，他就讲不出来了

我爹实在不会讲故事

他讲得磕磕巴巴，还要一边讲一边想

可是我却听得很高兴，很满足

总是好奇地问，后来呢，后来呢

我们很大的黑色影子在墙上摇晃

哦，那是一段多么欢乐的时光

——多年之后

在我爹第一次放疗完，从聊城回我们县的路上

透过车窗，我又看到了漫天的云朵

还是那么白，那么美

只是我已不像儿时那么快乐

我所能做的，只是坐在我爹身旁

只是拼命抑制那汹涌而来的悲伤

如今，我爹已躺在了那块地里

只是那块地已不再属于我们家，也不再种绿豆了

而我已离家多年，远在千里之外

我想象着从我家到南地，要走过一座小桥

要路过一座靶砀

要穿过一片小树林和仿佛远到天边的麦田

我想，等我走完我所有的路

我要再回到那块曾经的绿豆地

我想躺在那里

再一次看到白云，再一次看到奇迹

                             2009-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