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传

这是我第二次在远乡异地遇到脱帽行礼的人。
这位羌族老汉阅读的书——《古典文学知识》。
没文化的人,通常要摇晃脑袋上“破帽子”,绿的也不怕,(找不到工作的、想镀金的、想涂脂抹粉的、想升官的大都热衷于此。)居高临下地俯瞰无帽一组。他们眼里,天下只有“有帽”一族才配“知识分子”,才算高人一等。
没文化的“知识分子”们反复摇晃帽子,像只骄傲的孔雀。不过抖露羽毛的时候,总要不小心露出一些非常非常私性的东西——跟孔雀生理器官相当的一种观点:用“帽子”来定义个体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文凭等于文化、学历等于能力。通过卖弄沾染圣地(哪怕他除了攀附之外,净干些辱没圣地的勾当)的荣耀,将这个光点放大再放大,并无限张厉开来。否则,自己的无知和浅薄,便不会那么容易纤毫必现。
至于他那点知识,却是连五谷都不分,麦菽也不辨的。但这并不让他们汗颜。相反,他们会以不具有生活常识,不接近土地,甚至不按洗衣机按钮就等洗衣服洗好的事,而自豪,而觉得自己更加的“知识分子”和尊贵。老子喝露水长大,命中注定不干粗鄙的活儿(查查祖宗八辈也不曾精致过、富足过)。知识分子”嘛,就是要十指不沾泥,就是要不认得麦苗和韭菜,就要用悲悯之心来垂爱市井和农家。否则,没有这顶“帽子”,怎么与你们拉开地位、尊严之间的档次?
遗憾的是,无论怎么自我标榜,“有帽”族吃喝拉撒的方式与大众,至今拉不开距离。或许,他们也曾尝试着趴着吃喝,卧着拉撒,只是没有成功。
第一次遇到的,是在喀什的街头。琳琅满目的馕、银器、铜器,维族店主站在门口热情的招呼客人“请,进来看看嘛。你看看,都是好东西”。
我钻进一家冷清的铺子,卖银质器皿。一个埋头看书的男人,坐在柜台里不仅没招呼,竟然头都没抬。我票了一眼他的书,很厚,看不到名字。我拿起一个器皿问“这个多少钱”,他抬起脑袋看看,报了个价钱,就又扎下脑袋去。再问,还那样。我走上前,用中指敲了下柜台:“什么书?”他把书阖上,书名露了出来
——《世界通史》。他脑袋上没帽子。他的长相也没有突出的维族特色,我分不清他的民族,不知他的学历,但我记住了他。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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