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手记
黄昏的晚烟里,阳春三月的霞光敛迹西山。采访尾声,道别前,黄怒波央我一事“饶了我吧,你是知道我的,所以体谅我不愿抛头露面的意愿好么?”。我点头默应。
纵然我有十万个理由可以举起手反对一个公众人物进行“雪葬”“自闭”“遁世”般的心灵封锁,甚至毫不客气地评判他“躲不开,还要躲,不虚伪么?”,但就一个生命个体而言,无论如何我都该尊重他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我明了,我的默应,绝非慈悲。只不过是不推举、不泄露联系方式罢了。而我之所以不慈悲,追溯根源是不懂得。因为懂得,就会慈悲。真的慈悲,就不会扰人清静,非把躲在角落里的黄怒波揪出来做公务性的采访。为此,逢着 “你是知道我的”,却又无法破解一颗丰盈而又孤独、刚健而又纤弱的灵魂,我就会顿感承之不起。既然不可承受“懂得”之重,那么,当我以职场身份与黄怒波面对,临走前他便不会怪我借用一句堂皇的话做别了:
“----躲得谁也找不到,连隔壁邻居也不认识。这种自我放逐,自我埋没式的寂寞,并非外力所迫,而是一种深刻的故意。”
黄怒波在路上
阿更
左手写诗,右手做地产,黄怒波自顾自文雅并野蛮地活着。说文雅,是他敢说自己合法经营;说野蛮,是他非常之不幸地在不招人待见的地产行业中,厚着面皮“与八面来风抗争”。
或就是文雅与野蛮共存,诗歌与高楼共生的缘故吧,黄怒波的举动总让人感到匪夷所思。关手机,停博客,不出头,不露面,不登台,不上网,弄个破手机,不是“您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就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更可气的是这个能写长长诗歌的人,竟不会用手机发短短的信。看那情形,黄怒波简直想把
自己雪葬了。只是,定居的城市没有漫天大雪成全他,家乡有鹅毛大雪可又遥远得目不能及。
于是,有人怀疑,莫不是,那个多愁善感的发誓说自己不会得抑郁症的诗人骆英得了自闭症?莫不是,那个整天嚷嚷着放权的商人黄怒波,大权予授焦青后,就真为自己衷爱的诗歌写作而潜心,而淡出,而当“甩手掌柜子”了?莫不是,整天说“钱多闹得慌”的亦文亦商的双面人,没完成散财计划前就躲到深山老林参省悟道去了?
疑云凝重,疑问种种,得不到证实,隐者黄怒波欲隐欲显。
正月十五,雨雪交加。雪花,盈飞轻舞,扬扬洒洒,但终不能银装素裹铺天盖地。雨丝,缱倦缠绵,不急不徐,可着性子落了一天多。
正月十六,雨雪过,大风起。北展后湖前的工地上,几个人立在风中。其中一长腿、长脖、长胳膊的男人正指着塌陷的大坑咆哮“没人?你不是人?我不是人?保安不是人?难道工人回老家过年就没办法可想了?”几个人被他问得哑言。
正月十七,由中坤集团总裁焦青领队的中坤员工一行人,挥锹填土,塌陷的大坑迅速恢复了平整。
那个在风里大怒大叫的男人不就是中坤集团董事长黄怒波么?
雪中现身
黄怒波现身了。一场雨雪的到来非但没掩映住他的行踪,反而让他显现无疑了。
从形象上说,黄怒波属易被识别物。不管是在三五人中,还是三五十的人堆中,只要是在一行非运动员出身的众人里,羊群里的骆驼一准是他。因为他有探出众人一头的1米9身架,还有一双与整体高大形象不匹配的小眼睛。
从言语上说,黄怒波属易被识别物。对外人百分百温文而雅,对自己人百日里90天轻声慢语,7天谆谆教诲,2天声色俱厉,1天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谁要是赶那1天,那必将荣幸之致地收到黄董事长送出的三样大礼:“停职”“反省”“写检查”。没商量。
也就在黄怒波因塌陷事件大光其火送大礼的次日,笔者进入他的视野。与年前比,他眼神有一丝疲惫,昨天塌陷之事让他又气又很恼,直闹腾到半夜也未能安寝,就是现在提起来也是余怒未消。
“要说也没多大点儿事,可小中见大反映出中坤存在的问题。我们总是埋怨开发商名声不好,难道我们就真的有多好?的确,我们不是坏蛋,但不能总是为存在的问题找理由,更没有理由以此原谅自己。假如地产商们都能正确地、积极地认识到自身形象,形成一股讲质量、讲公道的营销风气,那么,起码背负骂名时也可以昂头抗辩几句。就说中坤,如果每个人都能站在业主的立场上想问题,你还能视院子里的塌方而不见?你还坚持把提前看房的业主拒之门外么?”黄怒波身外声名不少,骂名也不少,除非他不当开发商。这年头,有不挨骂的开发商么?
2006年,中坤项目业态涵盖了住宅、商业、旅游地产。总体说长河湾二期、大钟寺广场、中坤大厦3个项目进展顺利。可偌大的项目摊子总会有事不随愿的时候,这让中坤始料不及,让黄怒波被动不已。可无论他怎么积极努力,背后还是被贴了标签——“黑心开发商”。
痛定思痛,怨天尤人也枉然。闭上嘴巴,黄怒波的眼光落在修炼企业内功上。“现在正是宏观调控后,房地产行业脱胎换骨的最佳时机,2007年我们中坤将加大公司治理力度。首先,从验房开始。以后,凡中坤的房子要提前15到20天就让业主挑毛病-----”
2006年,为中坤治理年,2007又要加大治理,可见,黄怒波对治理的成效是不满的。他的不满,并非苛责,而是大势所趋。宏观调控后,新兴金融产品的出现,土地供给方式的转变,《物权法》的即将出台,都必将促使使非理性的开发模式转向理性开发的道路。作为企业,不拥有职业化的开发队伍,专业化的管理团队,就会被逐出局。
这不是黄怒波对中坤的要求,而是市场中坤的要求,不得半点诗人眼的雾水风花。好在,黄用商人眼看得清切“放眼中坤新的十年战略,紧紧围绕着京城地域,走向物业持有型,资金多元化,追求高增值的方向,就必须强化职业化,专业化。”否则就是灾难性的。
是诗人
黄怒波做企业有10年零一载,管理上的杀伐决断是有的,称雄称霸的虎狼之心却是无的。“我们可以发展得很快,也可以发展得很慢,量力而行。反正,也没想做什么五百强,也没想做什么行业老大。”平和心态的他,也只说自己是商人,从不妄称“企业家”。他眼里,凡不在完全公平的市场经济体制下产生的企业家概莫能算。尽管他现在掌控着中坤8、9家公司,旗下有两大核心业务板块(地产业和旅游产业),也勿论2006年胡润是否把他挂上“杀猪榜”,他只自嘲“不幸为商数年,其实就是个人狗之间。”
“做了这么多年企业,终于熬到了上镜、出台、闹直播的境界了。这是不是许多人向往的知名度呢?但是我知道,我的恐惧感越来越强。”黄怒波恐惧源头是太多陌生的眼睛。传媒界盯着他:记者要采访他,编辑要约他,网站要他写博客,出版社想给他出书----。凡不配合,就有“不知好歹”或“耍大牌”之嫌;做保险的盯着他,人险、车险、寿命险---哪个不买帐,就是“装穷”;拉赞助的盯着他,只要不掏钱就被喊“为富不仁”;拉广告的盯着他,不投放,人家就扬言就要拿芝麻绿豆的暴光为“黑心商人发家史”;也有干脆的,先整个长篇“黑幕”而后电话问他“要不要摆平?”。条件是,先掏500万。
“做大腕是要付出代价的”“活得麻烦”,那是他的心里真言。为了摆脱陌生的眼睛,为了活回简单,他选择了深入简出,白天当商人,晚上做诗人。旷达疏放的商人,与柔肠百转的诗人就这样在白天黑夜间轮换交错。感时泪溅娇花,恼时沉郁顿挫,兴时作诗吟哦,气大发了恨不得冲上去踹两脚,性情的黄怒波短暂里回归原来的生活。
白天,能推掉的应酬统统推掉,能不见的人统统回避,晚上宴请,洗头、按脚、洗桑拿,KTV一概甭找他。8点一到,关闭手机,屏蔽掉一切噪音,他面对面的是性灵的书籍和鬼魅的诗歌。这两样让他倾心,让他钟爱的宝贝喜欢在他独处之时与他会面。他笔下一些羞怯的生灵也选择这个静谧时刻出现。
去年8月,一只蹦跳的兔子在他的长诗里诞生了。诗歌意象是一只弱小凄惶不断迁徙的兔子。俗语说“狡兔三窟”,可兔子究竟要的是窝?还是安全感?诗人发问自己。兔要刨窝,人要住房,房子是安身之地,那心又被安置在哪呢?由兔及人,他跳跃性的思考,使诗歌意蕴内涵不言而喻:他要写的是为生活计,为稻粮谋的草根平民。这人群中,有你、有他、有诗人自己。终究,他也是只兔子。流浪的兔子。尽管很久以前,黄的痛苦就超脱了物欲范畴,但他仍然有不快乐。他感谢财富为他置换来有限的自由,他痛恶财富为他带来了无限的烦恼。所以,与其说他是在写兔子,不如说他在写芸芸众生中的自己。纵然,旁人只见他持刀跃马,铁甲铮铮,铿然有声,而无视他甲胄下藏着的弱女之心。
诗人最高贵的,不正是灵魂和悲悯么?一个想救赎兔子的诗人不悲悯么?可大街上流浪的“兔子”实在太多,他一个生就是肉体凡身的俗人,能捐献2个亿,却终归非佛非神,又如何能普渡众生?还好,除了诗人,他还有另一重身份——中坤集团董事长。他能量释放也仅限于力所能及之事,他所惠泽之人首为麾下的“兔子”。
就是在完成《小兔子》不久,黄怒波提出逐步解决中坤员工财富和心灵归属感问题。员工股东化,享有分红权、具体措施,已在制定过程中。
非隐者
可说到底,黄怒波是做不成纯粹诗人的。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日子里,他当纯粹诗人的念头不假。在脱离公众视野之后,他出去悠游不理朝政当了些日子真诗人也是真。但诗人是缪斯的孩子,在灵性的话语下他的一切是可以理解的。而作为一个企业家,在现实状况下,他的举手投足就是一张企业名片。这根本由不得他愿意不愿意。中坤他可短暂地消失,但绝不可长时间不出现,
不是为自己而活或许是悲哀的。但能游离于诗人、商人、隐者的边缘又何尝不是幸运的。自去年8月《小兔子》后,他笔下暂无作品诞生,但又因“笑不渐闻,声不消”引起抑郁、悟道等种种猜测。
对于这些猜测,黄怒波小眼眯起呵呵一笑,“我是文化自闭,不是精神抑郁。我不清高,也不想成道成仙,我只是想安静地看书,而后重新思考一些问题”。他的思考,源起地产商被社会各个阶层的不认同,以及人们种种歇斯底里的情态。“我想在哈耶克、福柯、柏拉图、尼采、海德格尔等人的书里寻找人生哲学源头。”不论是游走还阅读,黄怒波的目的都是为了找寻。找寻哲学源头,找寻人生归所,也找寻更适合中坤走的路。
“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黄怒波就这样不断的寻找、游走、折回。寻找、游走,再折回来。他清悠目光外是路,路的前面还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