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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地方住多久,才能被称为“家”?

(2019-11-01 18:02:19)
标签:

教养

女孩

情感

生活

文化

作者:汪星宇 刘恩保

来源:《在另一个地方,我听过你的名字》

〔1〕

他的名字叫蛋蛋。我在山东的一个村子里认识的,一个土生土长的“胡建人”。十九岁的时候来山东,之后定居下来,说话自带软萌的福建口音。

蛋蛋当然不是他的真名,但从小到大,从同学到邻居都叫他蛋蛋。

据说是因为他小时候特别喜欢吃蛋类的食物,鸡蛋、鸭蛋、鹅蛋,煎蛋、煮蛋、荷包蛋……他还自己爬树掏鸟窝烤鸟蛋。大概是蛋吃多了,他的脑袋也像蛋一样椭圆椭圆的。

在他的家乡,村民们吃饭必备的菜是一碟小米椒酱,因为吃辣开胃,可以多吃米饭,不需要太多菜和肉。能配上一碟溪里捞上来的小鱼做成的鱼干,更好。

可蛋蛋不怎么能吃辣,他爱吃蛋。每次当母亲因为蛋蛋一天吃三四个蛋而生气时,父亲总会打圆场:“多吃蛋的孩子将来肯定聪明!”

蛋蛋的父亲算是整个村子里最受尊重的人,因为他读过初中,后来还参了军。但凡村里发生什么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事,大伙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蛋蛋父亲。

“他可是文化人啊!”邻居们都这么说。

当过兵的人做事往往直来直去,又是山里的豪爽人,吃饭都要就着火辣辣的小米椒,性格大概也是火暴的。但蛋蛋父亲在劝架或者给别人评理的时候,总是和颜悦色地讲道理,有时还会引用一段《论语》里的话:“孔子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可以静下心来看看这件事情怎么解决大家都满意嘛……”

说着,蛋蛋给我的饭里舀了一勺小米椒酱,是他托人从福建老家寄来的。

“这个拿来拌饭好吃,可以吃好几大碗呢。”

我吃了一口,马上冲去厨房,狂喝白水。

作为一个顺利走过湘西和四川,吃的每顿饭里都少不了辣椒的人,我居然被区区一口辣椒酱放倒了!要知道,这酱可是来自饮食素以清淡甜鲜著称的福建!

我有些惊讶:能这么吃辣的人,性格居然会很温和?

我指的当然是蛋蛋的父亲。

〔2〕

在蛋蛋的印象中,和大多数同村的家庭相比,父亲扮演的从来不是严厉的角色。他平时的生活大概可以分为三部分:做木工,拉二胡,抄《论语》。

蛋蛋父亲每天五点起床,坐邻居的拖拉机去厂里做木工活儿。二胡是他自己做的,算是一种业余爱好,有时厂里搞晚会,他会拉首曲子给工人们鼓鼓劲儿。而抄书,是为了儿子。

一部书页泛黄、装订线散得七零八落的《论语》,是蛋蛋父亲当年上中学时老师送他的。他走到哪里,这本书就跟到哪里。现在学校不是特别重视《论语》,但蛋蛋父亲觉得它有用:“这可是经典!两千年人们一代代传下来的东西,怎么可能没用呢?”

所以,他在灯光昏暗的台灯下,一遍遍翻阅《论语》,把每一个段落抄写下来,然后译成白话。光是这样还不够,他还会在后面附上长达几页的“读后感”,一般是从《论语》出发,讲春秋战国的历史,并结合很多村子里发生的事。

蛋蛋那时上寄宿学校,周末才回家一趟。蛋蛋父亲就趁着这个机会把一大沓装订好的纸塞到他的书包里。虽然学校布置的作业很多,但蛋蛋父亲还是会把他从书桌前拽到院子里,在嘎嘎叫个不停的鸭群前给他讲《论语》。

“父亲说,完成学校里的作业那是为了考试升学,不做不行;《论语》是提高自身修养的书,以后到社会上做人都要遵循着它来,不读绝对不行。”

蛋蛋看的书非常少,他读完高中没考上大学,唯一能够倒背如流,还能给村里的小朋友像老师上课那样讲授的,就是《论语》。

蛋蛋一直把父亲塞给他的那些纸放在枕头下面。这些纸张现在已经发黄,有些褶皱,但让我感到奇怪的是,那个时候在村子里应该很难买到质地这么好的纸。

〔3〕

那个时候,大部分人家都穷得很,村子里最富的家庭也不过能买一辆摩托车。可蛋蛋上学时常有各种鸡蛋、鸭蛋吃,一直换着花样做,周末晚上返校时总能拎上一大包。

当时蛋蛋以为这些都是家里的鸡鸭下的,后来才知道很大一部分是父亲攒钱买来的。父亲除了白天在工厂做工,晚上还常背着斧头,跑到野山上伐树。他在部队的时候从一个老木匠那里学会了木工,懂得如何辨别树的种类、品质和年龄。

家里吃完晚饭一般是六点钟左右。蛋蛋母亲开始缝制衣物,而父亲就拿上斧头,走十几里的路,到还没被开发的深山老林里,寻找品质好的树。

平时家具厂用的木头都是统一砍伐的泡桐,材质轻,容易损坏,卖不出太高的价钱。蛋蛋父亲通过朋友关系能接一些城里人的私活儿,做定制家具,但用的木料必须更好。

后来,蛋蛋以末位的成绩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考场上写作文,用的素材几乎全都来自《论语》,他的作文还被当作范文放到了学校的公告栏里。

后来,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城里的学生从初中就开始看《全球通史》,看《四世同堂》了,而蛋蛋除了《论语》,什么课外书都没看过。他跟不上重点高中的教学进度,不到半个学期,他的成绩就变成了年级倒数。

蛋蛋说,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父亲的脸色并没什么异常,他还像往常一样到家具厂做工,回来吃了三大碗米饭,就着小米椒酱吃小鱼干。饭后,他神情自若地拿起二胡拉了几曲,之后便喊蛋蛋回房间。

“你以后想去哪里,或者想做什么,我都支持。我们这一辈子,即使有过出去闯荡的时候,到老也只能待在这山沟沟里。但你不一样。你可以像我一样,过平凡的日子,安安心心做木工;但也可以去北京,去上海,去其他大城市。”

“那些地方太远了……”蛋蛋欲言又止。他对北京上海没什么兴趣,但的确很想去山东济宁,去看看《论语》里那位伟人的故乡。

“没事,这个你不用担心。”

父亲说到做到。第二天,桌子上就出现了一张去济宁的火车票。

“我在山东有个朋友,一起当过兵的,你过去可以让他照应一下的……”

〔4〕

实际上,蛋蛋的父亲从来没有给他买过那张火车票。

他考高中的那个月,一直都没回家,专心在学校复习。而就是那个月,隔壁村上山砍柴的村民在山谷里发现了一个摔伤了腿的人,立刻把他送去了卫生所。但没救过来,转院的途中人就走了。

那是蛋蛋的父亲。

医生说,他的右腿骨折了,但真正的问题出在他的右手——既是锯木头的手,也是抡斧子的手。因为接的是私活儿,没办法用厂里的工具,蛋蛋父亲的锯子是很久以前那个当兵的老木匠送他的。锯子用得太久,一天晚上锯齿突然崩裂,划伤了他的右胳膊,划出挺大一道口子。

当时蛋蛋父亲只用布简单缠了一下,就继续做工了。但那个月是雨季,晚上大雨倾盆,他穿着有破洞的雨衣上山,胳膊的伤口浸泡在水里,化脓了。他最后一次上山,其实已经高烧了很久,想给中考完的蛋蛋做一顿猪肚包鸡好好补一补,可家里根本没有多余的钱买肉。他强撑着上山,最终倒在那个山谷里。

蛋蛋考完试,意气风发地回到家,想告诉父亲自己在作文里用上了父亲讲的《论语》里的东西,结果却变成了在坟头把父亲那本泛黄的《论语》一页一页地烧掉。

烧书的时候,蛋蛋再次感觉到,父亲或许一直想让他考山东大学,因为那里离孔子的故乡近。他当兵的时候,也是在山东。因为在书页的末尾,夹了一张山东的地图,上面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地标出了游览山东的路线,其中一处便是山东大学……

至于蛋蛋高中以及后来高考的事,那不过是他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预演的根本不存在的事。

后来,蛋蛋没考上大学,但去了山东。或许是天生继承了父亲骨子里的一些东西,他也做了木工,赚了些钱后自己开了家具厂,专门承接高端定制。闲暇时,他给村里的孩子们表演怎么做精致的木勺,怎么糊灯笼,一边做,一边给他们讲《论语》里的故事。

〔5〕

一个地方住多久,才能被称为“家”?一个家住多久,才能被称为“故乡”?

烙印在骨子里的有些习惯,经年不改。就像没有吃过家乡的早餐,却始终把它当成自己的一部分;就像年幼时看到的第一本书,后来始终把它当成未来努力的方向;就像有些地方即便没有去过,但第一眼看到,就认准了那便是“故乡”。

蛋蛋也说不清楚,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山东。或许是父亲从小给他讲《论语》让他产生的向往,或许是那在坟前被烧掉的纸页中夹的那张标了路线的山东地图。

但无所谓了,因为他说:“反正我现在就在这里。”

“为什么你要背井离乡?”这个问题或许本来就是无稽之谈,也从来没有答案。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远方,每个人也有每个人的故乡。虚虚实实的幻梦消散过后,留在心底的是执念。

许多年前,我们都曾是未谙世事的朴素少年,因为一句话或者一行字,就怀揣去远方的梦想。在奔波的路上,没有人会愿意遗忘最初的自己,掩埋心头的思绪,因为我们都曾经立下誓言:即使成不了什么了不起的人,也至少对得起故乡,对得起那片土地。

其实,我们从来没有走出过自己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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