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我面前的平安有着波澜不惊的淡定。

她的眼神很纯真，仿佛涉世未深，又好似看透一切。微微一笑，淡定而从容，说起那些过往，好似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一开始也没能这样洒脱，经历的多了，就发现以前的多愁善感，真的是一件很扯淡的事情。”平安笑着说。

平安的故事是从一场暗恋开始的。

和曾乔认识，是因为老师，平安跟着老师去和另外一个老师合作一个项目，在那天下午的动画设计专业的教师办公室里，平安见到了曾乔。

动画设计专业楼房如同迷宫，找那间办公室，平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里面忽悠悠地转。等找到那间办公室的时候，平安如同撒了气的陀螺，已经累觉不爱了。她直愣愣地看着那间办公室的编号，有些不敢相信，终于凭借一己之力找到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男生的声音，同学，你是找周老师吗?

平安回头，就这样看到了曾乔。

——一个眉清目朗的男子，很帅气，甚至可以说，很漂亮，眼睛很亮，干净而机灵。

那天下午，因为转圈太多，平安一个劲儿喝水。曾乔很绅士地在一边给她不停地添水。

《红楼梦》上说，一杯为品，二杯为饮，三杯下肚，便是饮骡饮牛了。当平安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喝了五大杯了。曾乔肯定以为自己是个蠢物。想到这一点时，平安就发觉到自己非常在意面前这个男孩对自己的看法。

平安不敢喝水，与此同时，发现自己某个部位已经不堪负荷。

那天下午，上厕所的次数骤然频繁。

曾乔似乎不在意，他是周老师的学生，好似半个主人一般，在办公室里为所有人服务。

平安说，那天结束之后，她留了曾乔的电话。是她主动去约曾乔的，她发觉自己喜欢看他笑的样子。

是真的，那段时间，开始频繁地参与老师的项目，又找工作，压力非常大，他的笑容有一种让人安定的东西，感觉一下子全身就轻松了。彼此有了更多的联系，那一个冬天，他们相约了很多家餐馆。

在南京的大街小巷吃喝，评论着哪一家的酸菜鱼的味道更好，哪一家的地锅鸡味道更强。他们的口味如此一致，喜欢辣的，油腻的。

可是曾乔永远是那样的瘦，而平安就略显臃肿了，这个冬天吃吃喝喝中，变得更胖了。

曾乔说，其实女孩胖一点显得更有亲和力，知道赵丽颖吗?圆脸，婴儿肥，多好看，没有距离感，再看看XX，以前多可爱，减肥之后，多么的瘦骨伶仃，好看吗?

平安笑着附和，但内心却笃定地答，瘦总是比胖好，这个社会的审美是折磨人的，但一切美的东西不都是在折磨人么?

打耳洞，高跟鞋，瘦身，穿勾勒曲线的衣服，优美的坐姿，哪一点让人好受了?

美即是受难。

不过，有时候，曾乔会开玩笑，你看你这几天又胖了，看来真的要减肥了。

她知道，曾乔这句话是真的，但平安并不在意。

他们已经很熟悉了。

平安想到《甄嬛传》里面的话，以色侍君，终不长久。等到有一天，需要捅破窗户纸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是最有智慧的，智慧的女人往往是最有神采的。平安想到这里，就笑了。

然而真的能等到那一天吗?

在学校附近的新杂志咖啡店里。

曾乔约她见面，她见到了曾乔的女朋友，一个充满艺术气息的女孩，有着海藻一般的长发，清丽而瘦弱，美丽的有些不像话。那个时候的平安是短发，还没有蓄长发，只是喜欢短发的简单。

平安微笑地看着她的女朋友，微笑地听曾乔介绍，很少说话，只是那么静静地听着。曾乔说，平安，你今天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淑女了，这不是你的风格啊，转型了?

平安也不辩解。

很奇怪，平安以为自己会万念俱灰，然而她并没有，她感觉自己的内心深处如同一张写满千丝万缕柔肠百结的字的纸，一点一点被擦去了，变得干净了，重新成为了一张空白的纸。

只是留下了淡淡了无痕的印记，擦也擦不去。

入秋了，平安走出新杂志咖啡厅的时候，轻轻裹紧了大衣。

曾乔没有陪她一起走，他有他需要陪伴的人。

平安觉得自己需要做点什么，否则太辜负自己这三个多月的暗恋时光。

从哪儿开始?平安用手理了理自己的不顺溜的头发，那就从头开始吧。那天，平安开始蓄海藻一般的头发。

他是喜欢瘦弱的，苍白手指的女孩，自己如此健康，无法做到苍白，但是至少可以瘦削。平安开始了夜跑，节食。

平安努力地让自己匆忙起来，比如学他喜欢的课程，自学着他的专业。

平安说，一开始真的是为了找到他存在的感觉，去做了很多事情，节食跑步，身体一点一点的瘦削下来。熟练地完成动画设计，虽然自己没有这方面的水平，但是做起来，觉得自己把自己感动了。

有一天，平安突然看到曾乔的老家地址，在浙江的一个小镇上。

平安买了票，就那么独身一人去了曾乔的老家。

在那个小镇上，平安找了一家沿河而建的旅馆。平安要了一壶茶，看着冬日阳光下小镇的千娇百媚。平安感觉很温暖，一种莫名的安定感笼罩着她，她很平静，甚至有些迷恋那种平静，微眯着眼睛，看着眼前梦幻的江南水乡，好似好梦之人不愿醒来。

一边有缓缓的流水声，一边不知哪家的唱片机在播越剧：

“路遇大姐得音讯，九里桑园访兰英……”

时光轻轻地走过去，阳光慢慢地走过来。

人生变得缓慢了，人也变得轻松下来。

那一刻，她发觉自己忘记了曾乔，她变得很安稳。

我在，触摸到自己，那就已经足够。

平安在第二年的夏天，去了珠峰转山，那是曾乔一直想做，一直没有去做的事情。

她记得有一天的中午，他们在简餐店吃饭，突然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珠峰，曾乔眼睛一亮，他很想去珠峰旁边走一走，但一直没有时间。平安说，等你有时间都老了，想去就赶紧去。

这次，她去了，而曾乔，平安真的觉得他永远都不会来珠峰。

那个时候，平安已经拥有了海藻一般的长发，很柔软，又很小资。

平安跟着队友，一步一步走在珠峰下，没有人说话，有风刮了过来，四周万籁俱寂，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没有杂念，内心跟在脚步上，整个人是松弛的，又是紧张的，一切回归到了生命的本原。

平安努力让自己瘦弱下来，努力让自己变得苍白，拥有了一头海藻般的发，在那次的转山中功亏一篑。她变得黑了，壮实了，头发依旧是海藻，只是失去了大海的滋养，海藻变得凌乱不堪，纠结成性，最终难以忍受，平安找了一把剪刀，“咔嚓”剪掉了它，扔在了路边，留下层次不齐的发梢。等回到现实当中，再找个理发师打理吧。

扔掉头发那一刹那，平安很自然，似乎也没想那么多，直到走了很远，她突然想到了那被抛弃的发。她回头，看着扔头发的大致位置。

阳光下，一切变得不再真实，看不清那么远。

平安的脑海里如同倒带，曾乔的点点滴滴，但是这一次，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倒带的，以后可能要封存起来，永远不去打开了。

有队友叫她，快点跟上。

她回头，回应队友一个温暖的微笑……

如果没有半年多的旅程，也许你看到的我，就是这个样子。

平安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很像安妮宝贝笔下的主人翁，一头海藻的长发，略嫌苍白的皮肤和洁净的手指以及波西米亚的长群。但眼神温柔，甚至可以说是甜美，微笑着，优雅地端着杯子，品尝里面深红色的果汁。

这是属于曾乔时期的平安，她活成了他要的样子。

眼前的这个女孩，回归本色。

她健康的肤色，头发不算太长，垂肩，有一种女性的美丽，又有着一个倨傲的内质。

她是在真实地做自己。

这场暗恋让她获得了一次对自己的审视。

她说她感谢曾乔，如果不是他，自己不会去做这些事情，不会去感受江南的美好，不会去寻找属于自己的转山，不会用心去感受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曾乔给了自己一把钥匙，她用这把钥匙，打开了自己想要打开的门。

后来你们见面了吗?

见了。

有感触吗?

有啊，怎么会没有，我依然珍视他。

那会向他表白吗?

不要打扰别人了吧。我的内心很平静，其实有些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消融，最终沉入心底，尘封起来。而这场爱的经历却让一个人长大了，让一个人触摸到比这份爱要大很多的世界和领悟。

这也许就是爱的意义，平安笑着说。一面将面前杯子里的白开水一饮而尽。

作者黄磊，微博@作家黄小刀黄磊 笔名：黄小刀、黄胖子、黄叨叨、黄小叨叨。《意林》编辑，新概念大赛获奖作者，编剧，专栏作家，职业吃货，肠胃却很差，热爱旅游，腿劲却不足，喜欢写作，却患懒癌数年无可救药。

（配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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