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在电话里跟我讲，她明天就要跟表姐去到很远的一个地方治疗皮肤湿疹，她语气里充满了期待，那是被痛苦困扰了很久的病人终于看到治愈的曙光的一种希望。这件事情她之前就跟我随口提过，起先我没有太在意，当她真要去时，我才事无巨细地问起情况。得知那是一个小小的诊所，声称用的是进口药物却收费奇低，甚至都不告诉患者药物的名称。我脑海里立即敲响了警钟，各种各样的医疗事故在眼前飞，我耐心地、认真地、严肃地跟妈妈讲了很多可能存在的风险，最后我说，你别去了，我不放心。

那通电话讲了很久，在我说起那些风险与事故例子时，妈妈很安静地听着，我以为她的沉默是在考虑我的提议，甚至她心里也有了害怕，可最后她笑着跟我说，没事啦，那个诊所有很多治疗成功的案例，你姐夫也治好了呀。她的语气非常轻柔甚至带了点恳求，说，我还是想去试一试，好不好?

我固执地一再试图阻拦，可她也轻柔地固执地一再重申她的意愿。我知道她的轻柔是因为我在担心，她的坚持是因为她真的饱受湿疹的折磨。最后我无力地妥协了，心里有点难受。难过很多事情的无能为力。

我陪妈妈去过长沙最好的医院诊治，医生说她患的是慢性湿疹，这是一种很常见普遍的皮肤病，却很顽固，没有办法根绝治疗，只能依靠药物来缓解，并且在日常生活里要特别注意，比如手不能直射阳光、不能沾刺激性东西、洗衣服与洗碗都要戴手套，也不能吃鸡、鱼、牛肉、海鲜这些食物。

食物忌口对妈妈来说并不难，可作为一名家庭主妇，还生活在乡下，让她避免直射阳光，劳作时记得戴上手套，说起来似乎很容易，可实际上却是很难的。所以她手背上的皮肤老是反复发作，病发时奇痒难耐，你知道的，痒是比疼痛更令人心里焦虑的一种感受，如此周年反复，无比受折磨。

所以我能够理解妈妈不顾一切想要治疗痊愈的迫切心思。

与妈妈通话过后的那个夜晚，我睡得很不踏实，脑海里总是想一些不好的可怕的后果，我知道自己这样子挺傻兮兮的。辗转反复，索性爬起来，知道好友这时候肯定没有睡，便抓住她聊天。

她安慰我说，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别乱想，自己吓自己。

我告诉她，我有一个表哥，感冒在小诊所里打针，因为医生的粗心，药物过敏致死。这样的例子我见过太多太多。

生命真的非常脆弱，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意外在发生，而疾病，是最令人无力无助的。我们的父母渐渐老去，衰老、脆弱、疾病就像阴影，会越来越大。

与朋友说起这些，我们都觉得，年龄越大，越觉得很多事情在生命中变得格外轻巧，唯有身边最亲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比如父母，兄弟姐妹，在身边的爱人，以及挚友。

我与朋友都是在乡村长大的孩子，我们的家庭与父母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儿时家庭条件不太好，父母为了供我们念书，吃了很多苦。

我们时常一起感叹，年少时我们有相同的心愿，就是快快长大，努力挣钱，让父母压力小一点，让他们的生活过得好一点。我们长大了，在物质上能给予父母很多的照顾，可是，就算离家只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我每年回家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陪伴他们的时间更是非常非常少。

我每次回家，父母总是忙上忙下，给我做很多好吃的，离家时，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好东西给我装走。他们站在马路边，挥手目送着车子载着我渐行渐远，我从后视镜里看见他们在原地站很久很久。

有一次我跟妹妹聊微信，她说正跟妈妈在理发店染发。我就说她，你自己爱染就染吧，你带妈妈去染什么发，不知道染发剂杀伤力很大吗?她说，妈妈鬓角长出了很多白头发，她想要染黑。

我一下子就愣住了，看着那行信息恍惚了许久。妈妈竟然生了白发，她怎么就有了白发呢?她不是还年轻着吗，双手可以提两桶水爬楼梯都不用停歇的呀，肩膀可以扛起一袋大米脚步生风的呀，她不久前似乎还在过三十岁生日的呀……

在不经意间，岁月就这样一季一季慢慢流逝，我们的父母就这样一天一天变老，变得羸弱，终有一天，将离我们而去。

这真令人哀伤难过。

而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

(配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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