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远,这么近
(2013-10-09 23:0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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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
分类: 心情偶拾 |
死亡,对活生生的我们来说是那么远,可,有时候,却又这么近。
奶奶卧床三年,终于快要不行了,我们一家人连忙赶过去,聚集在厢房里,看着她躺在床上有一口气没一口气的做最后的挣扎。我握着奶奶枯朽的手,轻轻的摩挲着,婶婶大声的说,你的小儿子和孙子们都来看你了,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而奶奶只是张着嘴,什么话也说不出。老人怕是过不了今天了吧,婶子坐在床边照看着,其他人默默地坐在椅子上。大半天过去,还是那样有一口气没一口气的,一时半会儿还没有离开的迹象,第二天还要上班,于是大家都起身回到了城里。
过了四五天,大伯打来电话,奶奶走了。爸爸放下电话,坐在沙发上,号哭起来。
奶奶去世了,在我们离开的时候。死亡这样悄然地,像是一线孤烟般飘走,只留下灰烬。葬礼那天,爸爸哭的最厉害,姐姐们也声泪俱下,只有我尽管也很悲伤,却没有流泪,
有时候死亡只是一些好像跟自身毫无关系的结果,它发出的声音,在与之相关的人耳中凄厉而伤痛,在无关的人那里只是背景可有可无的声音。葬礼上,姐夫们在一旁抽着烟,开着荤素不忌的玩笑;一些远亲的女眷轮流在棺材旁哀嚎,一到饭点立马上桌喜笑颜开;小孩们时不时的在屋里屋外来回跑闹,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场难得的没有大人管束的聚会。
而我,虽然觉得死亡对于奶奶来说是一种解脱,却也终究因为自己没有落泪而自责愧疚,回来的夜晚一人不敢关灯入睡,半夜,敲开父母的房门,睡在妈妈的身旁。
那年,我20岁。
妈妈走的那天,我也没有哭。意识里告诉自己,要处理很多的事情,没有时间去悲伤,打各种电话,解释各地到厦门医院的路线,买香烛纸钱,整理遗物。。。姐姐一到,哭声响彻云霄,我却忙着联系火葬场。直到第二天,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爸爸说,去理个发吧,葬礼过后,孝子百日内是不能理发的。我麻木的走到街边一个发廊里,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脸,发型师热心的问:帅哥,要理什么样的发型。突然间,我控制不住的嚎啕大哭,把一旁的发型师吓得不敢吱声。
有时候死亡的声音,听起来很远很远,像是深夜里听见窗外微茫的足迹声。行走在厦门的路上,我跟朋友经历了一场杜尚的狂欢,腰都扭闪了,嗓子也喊哑了,此刻只是疲惫地开着车缓缓的在夜里前行。耳边仍然是躁动的奔放的带着颗粒感的乐声,挤在鲜活的年轻的肉体丛林中蹦跳。生命多有热度,甚至烫手。在一个等红灯的路口,我抬头看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子,马路对面的高楼,马路上空灰蒙蒙的天空。忽然间,我听到一个微小的碎裂的声音。是妈妈的脚步声。穿越她死去的这么多年,在那一刹那间传到我的耳朵里来。这个声音我熟悉极了。有时在夜里我仿佛听见了这个声音一点点靠近,有一个人掖掖我的被角,拍拍我的床面。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能感觉那熟悉的触摸。我含含糊糊地叫她。妈妈。我一下子走不动路了,把车停到路边。她一直在我周围的空气中,没有形状,没有气息,我不能触摸到她了。我在脑中使劲地回忆有关于她的片段。她给我扇扇子,手掌轻轻地拍在我背上。那接触的质感也像一缕烟,涣散在空气中。我永永远远不能再碰到她了。我趴在方向盘上又一次忍不住地哭起来。
有时候死亡就是一个真切的梦。梦中常有怪物在追赶,又像是一头猛兽咆哮地撵着,我跑啊跑啊,跑到一栋楼房里,我的脚步在一级一级永无止境的阶梯上蹬,终于到了楼顶看见了一个悬崖,我无处可逃,后面的猛兽扑了过来。我从来也没有顺利地把这个梦做完就醒了过来。或者是我在梦中想转身,可是我动弹不了,就算心里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一定是个梦,可是,我的脖子僵住了,任我怎么努力,脖子都如石头一样不能移动一丝一毫。我想掐大腿让自己醒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我心想那些高位截瘫的人是不是会经常体验到这种绝望的情绪。有时候不是梦,而是身体的感觉,心脏在跳动,一张一缩,它这么强健地在跳,跳到有一天像是我奶奶那样忽然不跳了,那种感觉真叫人窒息。我想象她的感受。我摸我的心口,我也会有这样一天,在死亡降临之前,我清晰地听见它的呼吸。
死亡,一个讳莫如深的字眼,人们常常避之不及,可是,它又每天都在上演。各种新闻头条,各种微博报道,一次车祸,一个人被撞死了。他奔向什么地方?他在生前是否也想过死亡的问题?第二天,再次刷新网页,又有新的灾难出现,又有一些生命离去。昨日死了一个人,有谁记得,也有人记得,可是无所谓,生活依旧要持续下去。
那么远,这么近。
我们都会这样,静静地,跟随它离去,就像叶片上消融的一滴露珠,没有人会知道那一点湿润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