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晚年生活，大部分时间是一个人独居，尽管我们几个姐弟家里都有他的房间。

偶尔和面，做了些包子，就大姐家拿十个，二姐家拿十个，邻居街坊分几个，最后自己也就剩三五个。

一年也会到厦门几次，看看他的老儿子。

来的时候从不事先打招呼，会在某个下午的时候接到电话，说他已经在火车上，傍晚就能到。

每次来总是一副农民进城的模样，大包小包扛着，里面全是老家的土产，腌制的苦笋、萝卜、板鸭、腐竹、芋头、地瓜粉或是卤煮好的牛肉、土鸡什么的。

然后一下火车，就让我打电话，把你的那些同学好友都叫来，晚上我给他们做好吃的。

同学来了都很捧场，一口一个叔叔叫的亲热，夸他手艺好，他就更得意的逼大家把东西吃光，直到我们实在撑不下了，才心满意足的边收拾碗筷边承诺下次来还要带什么什么。

晚饭过后，老爸在楼下看电视，我在楼上玩电脑。

有时候，老爸会邀我一起出去散散步。

然后带着我在各个小吃店或食杂店门口穿梭，这些小店的老板似乎跟他都很熟，大家都亲热的给他递烟，寒暄。而老爸总要拉着我一一给他们介绍，这我儿子，在这里做老师，教跳舞的还会弹钢琴拿过很多奖。。。。。。完全无视我满脸的尴尬。

下次散步，快走到店门口时，我就躲的远远的，低头看手机。

老爸回去后，偶尔下楼买点东西，也会遇到陌生的老板莫名其妙的问我，你老爸是不是回去了？好久没有看见他。

周末，常常会有陌生老头老太太来敲门，有时候是清晨，有时候是黄昏。

我总是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被吵醒。

他们说着一样的开场白：

你是老吴的儿子吧，你老爸说你还没有女朋友，我一个朋友的女儿在某某单位上班，收入多少多少，家里也有车有房，父母都有退休金。。。。

我满头黑线，忙打断：不好意思，叔叔（阿姨），我有女朋友了。

他们还不死心：可你爸说你没有啊。

是这样的，我说。您可能不知道，我爸这人要求很高，我跟女友处了七八年了，但是他一直不同意，反对我们在一起，总托人给我介绍更好的，可我们是真心相爱啊，所以，我不会再见其他人的。

哦，是这样啊，那是你爸不对。他们开始同情。

我忍住笑，乘热打铁：是啊，所以，以后你们都别听他的，让你们费心了。

打发过几次，后面才清静了。

在厦门的时候，老爸每天必要给几个外甥女打电话，而不在厦门的时候，每天也会打给我。

话题都是他上午做了什么，下午做了什么，现在在干什么，而我总是一边点击各种网页一边“嗯，嗯嗯，哦，哦。。。”的回应，偶尔问个什么，他便东拉西扯的又说一堆。

有时候，也会半夜打来，说睡早了，现在醒了睡不着。

前年暑假前夕，老爸股骨头坏死，在福州骨科医院做一个换骨手术，

学校工作还没有结束，我请了假直接奔往福州，

火车三点到，我打车到医院，看到老爸就这样躺在床头，

盛夏四点的烈日末端斜照在他的脸上，

胡子没刮，我发现，他的胡子里面出来了白色的胡子和他若干年前就已经是的白头发一样，

大腿部裹着绷带，脚伸出了被子的不可及之处，脚趾甲长长黑黑的映衬着医院的床单，

我从包里翻来覆去，找到指甲剪，蹲在床边，

在周遭不认识的病友的疑惑的眼神下，小心翼翼的帮我爸剪脚趾甲，

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