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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心情偶拾 |
福州的秋天,阳光很好,天蓝,风大,处处可以看见大棵的老榕树,盘根错节,根须环绕。
爸爸带我去艺校报到的那天,刚好是他五十岁的生日。帮我办好一切手续,陪我到宿舍,铺好了床,还跟隔壁宿舍高年级的同学搭讪,拜托他们多多照顾我。临走前,又再三的叮嘱:好好学习,有时间多给家里写信。一脸的担忧和离愁。我满嘴应承,可心早已被新环境吸引而残忍的无暇顾及其他了。
艺校的生活是丰富多彩的,在这里,我学会了弹琴、唱歌、跳各种舞,在周末的舞会里出尽风头。愚人节,有人在校公告栏上写“今天在五一广场演出,放假一天”,于是就真的全体放假,学校也无可奈何;端午节,老师带头把荷塘的水泼进男生宿舍,引发泼水节大战,直到荷塘水干,很多同学的衬衣里有小鱼在跳;万圣节,大家画上脸谱穿上蚊帐扮吸血僵尸让班主任认人,我的个子突出第一个被发现,罚喝了一大碗醋;搞怪小品比赛,滑稽舞蹈《四小天鹅》让大家捧腹大笑。。。。
偶尔,听到校园的广播里播放罗大佑的那首歌,便会一楞,然后从容的前行。
同学都是来自各地的文艺尖子,男生少的可怜,只有女生的五分之一。班主任喊我们“宝贝”,女生也喊我们“宝贝”,我们知道我们是宝贝,因为我们是干所有重劳力的宝贝。
所有男生都兼任了班委,我是体育委员。
体育委员,当时第一反应是,灏和星一定会笑死。足见艺校学生的体育水准。不管怎样,属于我的四肢发达的时代来了。
第一年的校运会,我拿了 110米栏的冠军(当时还没有刘翔哦)。是班上唯一拿分的选手。我们班的篮球队,我是当仁不让的主力,在校季比赛中拿了亚军,冠军是校篮球队。一学期下来,我的体育成绩合格了(全班只有三人合格)。
我也是我们这一届第一个进入校舞蹈队的男生。每天清晨,宿舍的同学还在呼噜,我已经汗流浃背的在舞蹈厅练早功了,男生们中午可以回寝室午休,我却在加班排练,晚上还有各种乐队的训练。一天下来,骨架松散,倒床就睡。
艺校的生活很充实也很寂寞。
十六岁的我们,第一次远离家人,独自生活。繁重的专业训练,繁琐的洗衣打饭。女生可以放肆的哭泣说想家,男生更多的是,抱着吉他,在宿舍楼顶轻轻的弹唱。就在那个时候,我学会了抽烟。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有人在楼顶弹起吉他,而我也会坐在窗台上,接过舍友递来的烟,想起爸爸妈妈,还有灏和星他们。你们都好么?
那个时候,没有手机,连打个电话都很奢侈。于是,一有时间,就狂给他们写信,然后在剩下的日子天天跑传达室,查看有没有他们的来信。有时候,一天能收到三、四封,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把每封信读了又读,又认真的一一回复,梦里也会笑出声来。可是,如果在预计的日子里没有收到回信,我便坐立不安,夜不能寐。直到第二天,看到他们的信,才如释重负。然后,提笔回信,满纸的埋怨。
日子就在忙碌和等待中度过。
冬天如期而至。福州的冬天阴冷而多雨,在琴房里常常是弹了很久的琴手指还是僵硬的。因为缺少热水,浴室里常常传来同学们杀猪般的惨叫声。我们称之为“高音突破法”。
终于临近期末,终于要和好友们久别重逢了,我的心早已飞回了家。爸爸说要开车到福州接我,要我安心等待。
那一年的冬天,意外的下起了雪。整个校园一片白茫茫,要在平日,一定是欢声笑语,雪战不断,可是放假了,同学们已经陆续回了家,我也无心欣赏雪景,校园变得清冷而诡异。宿舍也只剩下了我。空荡荡的房间,越发的冷,爸爸却还没有到。
最后,我等到的是因为雪灾公路塌方爸爸的车来不了要我自己买票回家的消息。在电话旁,我嚎啕大哭,春运期间,怎么可能买到票,而且,我身上只剩下7元钱。妈妈和姐姐们在电话那头也哭的稀里哗啦的,要我坚强,她们会想其他办法到福州接我。那是一个孤寂而无助的夜晚,我在冰冷的房间里泪洒长安。
第二天一早,大姐的男朋友天使般的出现在面前。原来他连夜坐火车赶到福州,我感动的差点叫他姐夫。在他的张罗下,晚上终于顺利回到了亲爱的家。
可,祸不单行的是,回家的第一幕就韧带拉伤。由于心情太激动,一敲开家门,朝亲爱的姐姐奔过去时,没注意家里的地板光滑,前脚一滑直接变成了一字叉摔在地上。姐姐们以为我显摆舞蹈功力,居然还鼓起了掌,没人上前扶我,任我龇牙咧嘴都以为我在耍宝,直到妈妈端好饭菜,招呼我去吃饭,发现我仍在地上摆着长长的一字,才知道是真的摔了,连夜送到医院,大腿已经肿成了象腿。
整个春节都在医院度过,之前想好的种种计划一一泡汤。
开学没多久,学校要我参加一个双人舞的排练。我的韧带还没复原,许多动作无法完成,老师不知情,以为我偷懒,硬要我完成一个抱前腿的动作,我一咬牙,奋力一踢,只听“咯噔”一声,我那多灾多难的大腿韧带,又一次被生生的撕裂。我痛的满头直冒冷汗,老师却冷冷的丢下一句:韧带拉伤,正常。
我终于体会了舞蹈的艰辛。第一次怀疑了自己的理想。
在那段迷茫的日子里,我和同样迷茫的澜成了好友。
澜是我们这一届钢琴专业最好的学生,心高气傲,志存高远,不屑与其他同学为伍。而我虽自视清高,却也能和同学打成一片。惟与对方争辩,是我们都所喜好的。晚上在琴房练琴的时候,我们常常在一起讨论一些在当时看来比较深奥的话题,比如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的区别、人性的弱点、活着的意义等等,开始时都能心平气和,往往观点不同,后面就声高了。想来当时我们在这些话题上能谈出什么见地来?可每每都要论到脸红脖子粗,还常常乐此不疲。晚上学校寝室十点半查铺,我们通常是回去点个名便又跑回琴房唇枪舌剑,辩到深夜仍意犹未尽,但谁也不服输,第二天再战三百回合。后来竟也加入了我们,她是和事佬,通常我们不可开交的时候,她就上场了,我们也累了,自然顺梯而下。但大部分时候是,她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我们插不上嘴,有时候听的烦了也弃我们而不顾,抛下一句:两个神经,懒得理你们。走了。
久而久之,同学间有了我们恋爱的传言,我们却视传言为侮辱,彼此不屑,心想我们的观点是如此的不同,怎么可能走在一起。我们只是想在理念上征服对方,可是三年来,我们谁都没有说服过谁,却深深的迷恋在那一次次的辩论当中。那时候的我们应该是班里最单纯的学生了,当班上许多同学已经在校外租屋同居时,我们却还不知套套为何物。偶尔一起谈论起这些敏感话题时,我们却也不知臊,往往谈得象学术一般理智。浑然不觉我们的青春期在哪里。我们也谈彼此的初恋,只心醉于精神世界。我们最初的那个她或他,犹如精神领袖一般,神圣而不可侵犯,只在我们的心理顶礼膜拜,任何亵渎的想法都是不可原谅的,在这些领域里我们一身正气,大义凛然,单纯得竟如傻子一般。
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最快乐的时候。辩论之余,我们常常在琴房里玩一种即兴散文的接龙游戏。澜在钢琴上随意的弹奏出轻柔的音乐,我们便在音乐中找寻美丽的句子,我先冒出第一句:“柔柔的月光下,微风轻轻的拂着河岸边的垂柳”。竟便顺着我的句子幽幽的接了下去:“垂柳旁的小道上,远远走来了一位烟波一样的女子”。烟波一样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我心里想笑,但还是忍住了接下去:“她在河岸边四处张望着,犹豫着,似在等待,又似在决定着什么。”“她终于不再犹豫,朝河边踽踽走去”这时,澜的琴声也变的伤感起来,我快忍不住了:“到了水边,她静静的蹲了下去,双手在河边旋转着。”“她在刷马桶”竟已经笑着叫了起来,于是我也接不下去了,三个人在琴房里狂笑不止。惹的其他琴房的同学也跑过来,却不知道我们为何而笑。笑完之后,我们又一本正经的开始另一个主题。。。。
艺校的时光就在那一次次的辩论和一次次的笑闹中悄悄的流逝。当我们想要汲取更多的营养时,离别的笙箫已经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