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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宪:父亲的乒乓

(2025-04-13 00:0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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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

文化

郑宪

父亲的乒乓

文汇报

分类: 自由典藏
郑宪:父亲的乒乓


父亲的乒乓

                                      作者:郑          原载:《 文汇报 2025年2月11日第8版

1.

        母亲笑着说,你父亲打球,不太好看,但赢很多人。她微闭眼,似回忆,那很远的一些镜头。

       我想,是不是父亲的乒乓,使年轻的母亲,对父亲产生特殊好感?对此问,母亲笑而未答。我们小辈眼里,于长相上,母亲是出色的,父亲至多一般水平以上。父亲生前,对这点也认可,一说此,脸上满足度显著。

      而父亲在我面前的栩栩如生,即便现在,多半因为他打乒乓时的灵活身姿,和赢球后的开心笑容。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父亲手握一块正胶球拍,球风独特,时如打太极般行云似水,时如脱兔般敏捷挥拍突袭。发球老式,侧旋、下旋或上旋的力量很足,且落点多变,忽地发一个长角线,之后来个网前短。击球时,对方球台的空档处是他制胜球点位。对手的弱侧,他会一眼看穿(如反手位),是其反复敲打的“死穴”。

       父亲打球,少见他大汗淋漓。他笃定,四两拨千斤,而对手,往往大尺度奔跑跳跃,气喘吁吁。他喜欢变线调度,自己的脚步移动,只是小幅摆动而已。尤其,他擅打“滑板”:看似斜线抽打你的反手,却在击打的一刹那,“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球一拐,如一片叶儿,无声息地滑翔到你未防备的正手去了,鬼魅。

       受父亲影响,从小我也似有打球天赋,小学两年级加入校队直接打主力,打败外校同龄选手是常事。一次区级小学大赛,关键一场比赛前,我闹肚子,却坚持胜利完赛,负责乒乓队的女体育教师为此激动转圈,号召全校队同学以我为标杆。但即便如此,来到父亲面前,仍每每被打花。隔着球网,父亲会对我很激励地招手:“打我啊,用力打啊。小臂起来,手腕抖动,手指放松!”而我则有力无处使,有板击不中——败得窝囊,输得不服,又只能服。

       赢球的父亲,那时多年轻,戴一副黑框四方眼镜,书生样,方正脸,嘴微阔,体恤地拍我头:“你还小,还小,总有一天会赢我的。”

       有一时,我细细琢磨父亲打法,甚至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结果东施效颦。父亲一眼看穿,说,学我者死,这样打,你会别人也赢不了。再检讨自己:野路子球,只能自产自销自娱。

但父亲的野路子球,有魔术师味道,不按常理出牌的狡黠,看似松弛的轻晃,突然制胜的闪击,胜率高啊,有一年,打到市卫生局的单打冠军。

       兵者,诡道也。

2.

       当年中学毕业,我被分配到老闵行一家几千人的工厂当锻工,大我4岁的师傅姓林,长得高挑优雅,竟是全厂乒乓球冠军。那天,他很生气地来质问我:“为什么进厂几年,一直保密自己会打乒乓球?”我入厂三年,如怕瘟疫般,不碰乒乓球桌,源于在市立医院当主任的父亲,在运动中一夜间成“坏人”。打球智慧的父亲,从我心中高位立马掉落,让我心情忒差,情绪阴郁。父亲被关的一段日子,还被人下重手,打球的手被打成骨折。据说有个恶人,因自己一直输球给父亲而实施报复,想让父亲以后不能好好打球。

      师傅林闻之唏嘘,说,人要好好活,打球,会减轻人痛苦。打吧,我们车间还缺一个争夺团体冠军的好手。

       冠军手到擒来,而我,还像出土文物被发现,加入厂乒乓球队,便感到自己的人生,有了向上和积极——真要感激师傅林。

       但对师傅林,又有复杂心理:在厂里我打谁都行,但跨不过师傅林这座不可逾越的山。他的球又是一道独特风景:似牛皮糖,主打滴水不漏的防守,攻过去的球,基本被他轻松卸力接住,反过来,他会伺机觑你弱点,实施几个反击,玩完了。

       轻功巧胜。

       父亲无法打球的日子,我成了厂队主力成员。待多年后父亲终于“官复原职”,我则长成高过父亲个子的一米八青年。一日闲聊,跟父亲说起他既爱又恨的乒乓。我对厂里师傅林球技的五体投地,竟引来父亲疑惑、不屑:“应该是你自己不行,猛张飞一个;你这师傅,只靠防守,能独步天下?”

       我激将父亲:“现在的你,很难打赢他。”

       那一年,父亲已远离乒乓江湖十年,人到五十,对打球者来说,廉颇已老,球技差矣。

        孰料父亲反应断然:“打你师傅,我行。”

       回厂,跟我未满三十岁的师傅说起父亲,轮到师傅林惊异地“啊啊”,“你爸爸,打过局冠军啊。天外有天,一定要跟他过招,学习。”

       逼我约战父亲。

       父亲一再推辞。

       实在拗不过,父亲松了口;“那就练练几个球。”

       约在徐家汇一个刚开的小乒乓馆,观者一圈人,都是我们厂的乒乓选手。那天父亲自己无乒乓板,只能借我的“隔生板”。上场时父亲笑一笑;“玩玩啊。”师傅林则态度恭敬,战前握手,深度鞠躬:“前辈,恕有不敬,学习了。”

       那时一局21分。师傅林说完“学习”,便不客气,全情投入,施展独特战法,主防,趁父亲不备,策动几板刁钻反击,奏效。父亲先手生板生,但打得不难看,既在审视应对,又是一直落在不太远的追赶,终是败了第一局。到第二局,父亲起势,旋转来了,滑板来了,前三板进攻有了,局势倒转,一路领先而胜。决战局,两人都已熟悉对手路数,打出好球,互有精彩攻防。前半段比分胶着,后半程,父亲突然露杀招,师傅林防守体系瞬间溃破,反击难实施。最终,师傅林汗淋淋如雨,败了。

      师傅林下场,再施九十度鞠躬,“这球,像被麻绳一圈圈捆住了,手脚绑定。老前辈,调度得妙,高手!”

打球的父亲回来了:一上球场,如上战场,书生气变杀气,好胜心毕显,每球必争的精神,赢球快乐的笑脸。

       蓦地想起小时候父亲对我说的:“你还小,总有一天会赢我。”

       师傅林也输,我怎么赢?但那一天我很快乐,那个让我自豪的父亲,球技独特的父亲,回来了。

3.

         岁月如流。

        2010年,是世博会在上海举办的一年,父亲83岁了。

        那天,父亲在我们几个儿女簇拥下,去参观浦东浦西的各国展馆:德国馆,英国馆,日本馆,沙特馆,喜气洋洋的非洲馆,自然还去了中国馆。此时父亲,腿脚已有点僵硬,观展便享受坐轮椅待遇。馆内外工作人员、外国人都视他贵宾,直开绿色通道——如此高龄者来参观,绝少,荣幸。可他不高兴,觉得自己行,却因为年龄,“被迫坐轮椅”。那天傍晚,回到七宝父亲住的小区,他对我说:“带你去个地方,认识我几个朋友。”

        这是个设施不错的小区乒乓房,一群滴汗如雨的男女打球者,其中有一个长年拜父亲为师的“球痴”小周。小周眉清目秀,小父亲四十多岁,对父亲崇拜,说这居住片区有个乒乓球俱乐部,“你家老爷子,十几年前还是俱乐部球王,现在是总教头”。不过小周又这样说父亲:“七八年前,我还没法跟老爷子比赛;到五六年前,我好不容易和他水平不相上下;三年前,我总算可以战而胜之了,可老爷子说,从今往后,他彻底不沾球台了,乒乓板子,扔到黄浦江里去了——是不是有点赖皮?”

       父亲对小周也很乐呵,“今天,我儿子来了,你敢和他对战一场吗?”

       战了。

       毫无悬念地赢。

       走出乒乓房,已在小区夜色里,我问父亲:“我这么轻而易举赢小周,是不是也算赢了你?”

       父亲答非所问:“你记牢,打乒乓球,是很好的事。我最艰难的日子,只要打乒乓的镜头一遍遍地在头脑里滤过,难过和绝望,也会慢慢消去。”

       母亲说,她现在还一直欣赏父亲关于打乒乓的一句话:做好人,打坏球——“蛮哲理的,对吧?”

      “打坏球,容易吗——比赛,就是比谁的球打得更坏。超级坏,就赢了嘛。”后来成为父亲莫逆之交的师傅林,引申过父亲的“打坏球”之说,又马上说:“我是画蛇添足。”

       现在和我一起打球的翁律师,年龄与我相当,正手凶猛弧圈,反拍怪异长胶,是个打球难缠的主,听我说父亲的“做好人,打坏球”,心领神会,哈哈而笑:“这坏球,不就是让对手接不住的好球嘛。”

        辩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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