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声:一辈子唯一能做好的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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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自由典藏 |

梁晓声:一辈子唯一能做好的那件事 作者: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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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晓声已经75岁了,对他来说,接受采访是一件比写作困难得多的事。他的直言与坦率,会让初次见面的来访者被迫卸下伪装。
“你不要介意”——梁晓声用温和的语气告诉我,他很不喜欢被采访,面对一个陌生人,说一些“可有可无的话”,要“特别地不允许自己走神儿”;各式各样的大型讲座或活动,台下乌泱泱的听众,或许“没有几个人是真正读书的”。这些都让他心力交瘁。
有时候,我很感谢坐在他身边安静聆听的皮皮。皮皮是一只5岁的泰迪,它多少调和了偶尔紧绷和阻滞的气氛。采访开始前,梁晓声搬来一张竹藤椅挨着自己,那是皮皮的专座,凉快。梁晓声冲皮皮喊:“上来开会!”皮皮犹豫了一会儿,跳上了竹椅,一面继续吐着舌头散热,一面缓缓向靠近梁晓声的方向匍匐下来。
带着温暖与善意进入人间
2021年,梁晓声那部曾获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人世间》被改编为电视剧,并势如破竹地冲上2022年收视率第一,创下央视一套近5年来同时段的收视新高。
彼时73岁的梁晓声,借此被更多年轻人看见。人们发现,他笔下那个遥远的时代,竟持续散发着鲜活热忱的气息。梁晓声的笔与他的眼一样,总愿意带着温暖与善意进入人间,于细微处提炼真实复杂的人性,在席卷个体的时代罅隙里,也闪烁着人道主义的光辉。
写作近半个世纪,梁晓声没有请过助理或帮手。人到晚年,生活要做减法,留下那些真正重要的事。如今,他住在北京一隅的旧居,一人一狗,白日清闲。每日写作至少8小时,以纸为棋,日拱一卒。他喜静,养兰花,用各种方法保持头脑的清醒和稳定。
梁晓声的书房既用于写作,也用作临时会客室。一面墙的正中央挂着列夫·托尔斯泰的油画像,另一面挂着三张风景画。其中一张油画是市场上花250元买的,其余两张是从曾经的挂历里裁剪出来的。日子过期后,梁晓声觉得挂历里的图画怪好看的,不想浪费,遂摘下,裱起来。写作50余年,他仍然坚持手写,《人世间》115万字,全文钢笔手写。如今,他每天最少写10页稿纸,3000字左右。随着年龄增加,他越来越容易眼花,戴着眼镜也会把字写得很大,于是格子纸也用不了了,就在白纸上写。
稿纸左侧有两只相框,分别是梁晓声已逝的母亲和胞弟。右侧则躺着一红一蓝两支笔。蓝色写初稿,红色做修改。近年来,梁晓声对自己的写作变得挑剔,以前常常等全稿写完后再润色,现在可能“一行字写下来,马上就会感到多了几个字,然后随时用笔勾一下”。
他也偶尔刷短视频,换一种方式关心近处和远方的人世间。他看养花养草、小猫小狗的短视频,从自媒体博主采访工人的三言两语里,窥见时代关切的不同。
写作是毕生的事业
梁晓声说,只有写作这一件事,是他“只能做”而且“唯一能做好的”,因而投注心血,因而感到得之我幸,当作毕生事业。
各自的时代里,“人应当如何为人”,是梁晓声永恒的书写主题之一。写作40余年,梁晓声笔下未曾有过英雄式的主人公。从最早的“知青写作”,到东北城市工人阶层的悲欢离合,他擅长用文字修补从今天回到过去的道路,从尘土里打捞起那些闪闪发光的价值,那个被苦难和动荡冲刷过的时代,其实是一个有信念的时代。
很容易推测梁晓声是性善论的拥趸,至少,他相信心灵与精神能冲破肉体和环境的桎梏,抵达更遥远、更广阔的地方。可梁晓声绝不希望读者只将他的故事视作现实主义。多年来,他描述和竭力传达的,一代人的激情与勇气,守望与理想,更多不是现实的镜子,而是现实的愿景。
梁晓声在哈尔滨一个工人家庭长大,
大学毕业后,梁晓声被分配到北京电影制片厂做编辑。“最初的想法非常质朴,就是希望以后能做一个喜欢读书,业余时间可以写一点作品的从业者”,后来“一不小心”获奖,再到加入作家协会后,“实际上你就已经是一个作家了,别人也把你看成一个作家了”。
此心未歇
同时代作家叶稚珊曾撰文描述她见过的梁晓声,北京作家们出发开会前聚集首都机场,“无论是在贵宾休息厅还是在普通候机大厅,只有晓声从不用拉杆箱,从不西装笔挺,他拿一个最普通的超市赠送的布袋,没有杂物,里面放一个一看便知用了不短时间的枕头,另一个护颈的圆枕提在手里或干脆架在脖子上”。
这样一个梁晓声,对“这一代人”之类的说法持抵触态度,就在情理之中了。
他直言不讳地告诉我,老有人在他面前硬要他谈谈“这一代年轻人”,他甚至曾直接将人轰走。他不明白,为什么媒体和外界总是要求一个老人来谈论年轻人,“你们自己看不到吗?”
在梁晓声看来,不同时代的人兼具共性和特性,而身处其中的人,更不能用“群体”草率概括。
他曾经历过群体意识强烈的时代,却始终看得见个例和特例。这是一个作家的基本敏锐,贴身细嗅感知到的真实,与被数据和流行文化筛出来的真实是不一样的。
作为北京语言大学的老师,梁晓声带过的学生不计其数。除了学校里的学生,外面的后辈也大都发自内心拿他当老师。
在2023年完成的中篇小说《遭遇“王六郎”》里,梁晓声描述了身为作家的“我”,偶然认识了一个爱写诗的少年“王六郎”,在后者的屡次拜访中,渐渐了解这个文学青年如何处理自己的同辈、家庭与爱情难题。
多年前,他的确认识一个“写诗的青年”。梁晓声给后者的诗写过评论,在青年陷入困境时提供帮助。有一年,青年告诉梁晓声,自己家里的麦子要收了,只有老父亲一人收麦子,梁晓声让对方赶快回去,还愿意给那孩子出车费。可过了一段时间,青年又出现了,“他说,我在考虑我的诗”。这让梁晓声很光火,他回忆道:“在我们的生活中,不只有诗和远方,还有在远方跟我们有亲情关系的人,尤其是老父亲在家里收麦子。”
人到晚年,梁晓声没有感受过那种惶然的孤独。“我就是一个老者,(再过几年)我也不写作了。我在有些地方看到一些老人,他们非常安详地坐在家门口,或者坐在什么地方的椅子上,那么望着街景,你要问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可能也没在想什么,他们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放空,也不必去旅游,我觉得那样也挺好。”那是梁晓声向往的一种宁静的状态。
告别前,他还转头问我们这几个年轻人:你们“只能做好的那唯一一件事”是什么?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