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苍生》抽屉柜结构得失谈

          艾自由

《苍生》是云南作家刘平勇发表出版的继《如尘》、《风云激荡》后的第三部长篇小说，是中国北京出版创意产业园区精品文学创作出版平台暨“文学创业板计划”首批成果之一，“京产文学新人新作培育”项目推广活动重要展示作品，系北京宣传文化引导基金资助项目。2024年2月，由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发行。

长篇小说《苍生》的最独特之处，在于构思独特精巧、表现形式可分可合的抽屉柜结构的积极探索上。《小说选刊》副主编顾建平认为：“《苍生》由二十个故事组成，既独立成篇，又有内在关联，是一部时空交错、视觉变幻独特、人物形象复杂饱满的完整长篇。小说通过塑造鲜活典型的人物形象，讲诉跌宕起伏的乡村故事，为读者呈现了一部相对完整而又曲折的农村变迁史。”

我认为，长篇小说《苍生》的“得”在独立成篇的精彩纷呈上。《苍生》由20个中短篇小说组成，其中中篇小说3个、短篇小说17个。作为云南小说家中将可读性和思想性结合得比较好的小说家之一，《苍生》集中通过文学村庄“营盘村”着力表现农村深层次的矛盾与无奈，表现农村人的苦难和困惑，表现农村世界千奇百怪的风土人情。在中篇小说中，数《晒太阳的女人》最精彩，所讲的乡村绝恋故事发人深思。阳痿的贵保的爹刘得志是背锅侠，他其实是营盘村知青杨春波和一桥之隔的西村美女李美芳的私生子。关键是这场三个人特殊的生死恋，事隔多年后贵保才弄清他妈为了他和他爹俩特殊年代的生存活命，所闹出的与营盘村保管员、西村队长的苟合之事出有因。自古红颜多薄命，忍辱负重的李美芳为了爱情，更为了家庭牺牲了名节而不申辩令人唏嘘不已。而在短篇小说中，《平民》、《井》、《牲口》、《山泉的诅咒》异彩纷呈，各有特色。

《平民》讲述的是刘平民没文化惹的祸的故事。刘平民本来娶了个娘家殷实、漂亮能干的好老婆，可他守不住，老婆嫌他没有文化，没有钱偏偏又要冒充有钱人，让她和孩子跟着他担惊受怕受罪，于是离婚后跟了孩子的老干爹。刘平民不按套路出牌，没有那么多框框套套，喜欢出奇制胜。利用“我”在城里朋友多的关系，建立了自己的“关系网”，可始终文化底蕴太差，眼界不够宽，最后竟然剑走偏锋，想重做煮酒生意向原老丈人借两万块钱被拒绝后持刀杀人，落得个家破人伤的下场，被判刑五年。可这一切，归根结底是他小学二年级都没有读完文化不高所致，由此美好人生需要接受良好文化教育的重要性自然而然浮出水面。

《井》讲述的是随着城市化进程推进留守家庭诸多问题凸显的故事。在小说中，成也井，窜起了正和老汉和正德老伴儿两个邻居丧偶老年人你来我往相帮提水的欢乐时光。坏也井，唯心的说是天意，春节前夕，正和老汉一个不超过十分钟的探望正德老伴儿，竟然意外让在自家井边玩耍的四个不超过八岁的孙子命丧井中，本该六十大寿的正和老汉悔断肠子咬舌自尽。外出打工归来庆寿过年的四个儿子四个儿媳抱头痛哭、痛不欲生，从而将留守家庭得与失写得入木三分，留守家庭之隐患可见一斑。

《牲口》讲述的是营盘村男女移情别恋的故事。绰号“牲口”的人高马大的刘家家，虽然大字不识却乐于助人，本来和绰号“豆腐西施”的刘婉婉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的幸福夫妻，可岁月变迁到1990年代后，同样大字不识几个的刘婉婉突发奇想在路边开了个小百货店，眼界开阔了想法就多了就开始收拾打扮了，就恋上在集市开百货批发门市的矮胖富态善解风情的“高中生”。可最终，这两个从偷偷摸摸到明目张胆在一起十多年的情人也未成一家人，“高中生”在老婆死后娶了一个在自己百货批发门市打工的女大学生，可“牲口”却仍然一往情深打造和豪华合墓碑等待刘婉婉的回心转意而失望永远，一个奇葩的三角恋让人黯然神伤。

《山泉的诅咒》讲述的是生命无常人生需且行且珍惜的故事。构思奇妙，用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言明偶然中的必然，必然中的偶然，从而为货车司机山泉用语言和意念都能诅咒“杀人”找到合理恰当的解释。在他用“嘴”诅咒死的十岁小孩、小孩父亲、张红毛，以及失语后用“心”诅咒死的长发小伙子、十六岁小姑娘的咒死似乎都应了恶有恶报，可最后本分善良的自己也被飞来的摩托车撞伤将死，悟道“不是所有的生命都配有好运的”后嘎然收尾，留白空间较大充满想象张力。这些小说都是选点突破，切口较小，讲究象征和隐喻，直抵人心、人情与人性，好看耐看。

长篇小说《苍生》的“失”在内在关联的蜻蜓点水上。由于要用20个发生在营盘村的完整中短篇小说串点成线，连线成面，组成一部完整的长篇小说，组成一部相对完整而又曲折的农村变迁史，故有削足适履之嫌。比如短篇小说《田园》讲述的是营盘村堂哥和堂嫂菜花一生一世厮守田园的故事。堂哥和堂嫂菜花夫唱妇随，女儿成才，无忧无虑。美丽端庄勤劳的堂嫂菜花，让人深信在农村娶到一个好老婆，自然家和万事兴，好运自然来，可评为“最美家庭”。写得有些诗情画意，有些世外桃源。好倒是好，就是有些失真，有些不可信。有类似情况还有中篇小说《苍生》，短篇小说《黄毛》、《月光》、《香味》等篇章，如果不是放在营盘村，似乎放在西南边疆的云贵川哪个村也差不多。换言之，就是营盘村地方特色不是很明显。

读长篇小说《苍生》，不由让我想起茅盾文学奖史上争议最大的小说——浙江著名作家麦家长篇小说《暗算》的独特形式。《暗算》共24万字，由《序曲》（0.7万字）、第一部《听风者》（包括第1章《瞎子阿炳》3.2万字）、第二部《看风者》（包括第2章《有问题的天使》11.3万字、第3章《陈二湖的影子》3.6万字）、第三部《捕风者》（包括第4章《韦夫的灵魂说》1.7万字、第5章《刀尖上的步履》3万字）、《后记三篇》（0.5万字）五部分组成。《序曲》讲小说所讲述的特别单位701故事的前因后果，《后记三篇》讲创作得失、获奖感言，属于叙述性的文字。五章就是五个标准抽屉柜式的独立中短篇小说，平均每个小说4万多字。其中第2章已超10万字属大中篇或称小长篇，第4章为标准短篇小说，其余3章为标准中篇小说。正如麦家在《形式也是内容——再版跋》一文中所言：“《暗算》是一种‘档案柜’或‘抽屉柜’的结构，即分开看，每一部分都是独立的，完整的，可以单独成立，合在一起又是一个整体。这种结构恰恰是小说中的那个特别单位701的‘结构’。作为一个秘密机构，701的各个业务局之间是互为独立，互相封闭的，置身其间，你甚至连隔壁办公室都不能进出。换言之，每个科室都是一个孤岛，一只抽屉，一只档案柜，像密封罐头，虽然近在咫尺，却遥遥相隔。这是保密和安全的需要，以免‘一损俱损’，一烂百破。《暗算》中五个篇章互为独立，正式对此的暗示和隐喻。也可以说，这种结构形式就是内容本身，是701这种单位特别性的反映。”

而30.8万字的长篇小说《苍生》，由20个标准的中短篇小说组成，平均每个小说1.5万字左右。最短的短篇小说《小叔》、《晚歌》均为0.8万字，最长的中篇小说《苍生》4.4万字。刘平勇在长篇小说《苍生》后记中说：“营盘，是我文学意义上的故乡。《苍生》里的二十个故事，都发生在营盘，或者说都与营盘有牵绊。营盘，是中国大地上一个普通的村庄。也可以说，营盘是中国大地上千千万万个普通村庄的一个缩影。营盘在历史变迁中的人和事，其实也就是中国广大农村在历史变迁中的人和事。我沉浸在我的营盘里，塑造了二十个不同时期、不同角色的典型人物，构思二十个中短篇小说，力求深层次、多角度地挖掘营盘的历史、文化、民风、民俗以及营盘人在历史发展变化中的人心、人性等在急速变化的时代下的嬗变。”正如欲速则不达，由于想“力求深层次、多角度地挖掘营盘的历史、文化、民风、民俗以及营盘人在历史发展变化中的人心、人性等在急速变化的时代下的嬗变”，贪大求全、力求面面俱到，反而内在关联不够紧密，造成了削足适履之嫌。

《苍生》与《暗算》形式的殊途同归不是偶然的，至少表明了不同地域作家英雄所见略同的对文本形式的可贵探索。因此，瑕不掩瑜，《苍生》作为刘平勇的最新长篇小说，从形式到内容的别出心裁，结出了其不断超越自我积极探索的可贵成果，得到了《中国作家》原主编王山、《当代》原主编孔令燕、《小说选刊》副主编顾建平等人的充分肯定不是偶然的。相信在此基础上，一路探索一路歌，不久的将来他一定能为我们奉献更精彩的长篇佳作来。

                     （原载《文学界》202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