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作家需具备同化他人经验的能力
作者:潘若简
原载:《文汇报》2024年3月5日第7版
《北上》(左)《跑步穿过中关村》(中)《如果大雪封门》(右)分别为徐则臣的长篇、中篇和短篇作品(集),其中《北上》是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
嘉宾:徐则臣《人民文学》副主编、茅盾文学奖得主
主持:潘若简 北京电影学院人文学部主任、博士生导师
文学写作在今天无疑面临极大的挑战。当新的时代、新的媒介、新的读者,共同构成了文学的新场域,以往的经验是否依然有效?什么样的写作能够继续彰显价值?在不久前举行的北影大讲堂“文学与电影”巅峰对谈活动现场,学者潘若简与作家徐则臣围绕相关话题展开交流。
本报获得授权,以关键词梳理的形式对此次对谈进行独家整理与刊发,以飨读者。
——编者
关键词一:生活VS写作
潘若简:您从不到二十岁开始写短篇小说,到目前为止已经把中国文坛最重要的奖项基本上都囊括了。很多想要从事写作的人可能会问:怎么判断自己能不能成为一名作家呢?怎样才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写作者呢?
徐则臣:写作要经过一个很重要的阶段,就是把自己写开了。很多年前我看贾平凹说:我抽一根烟能写出两千字。那个时候不懂,我觉得这是吹牛,一根烟怎么能写出两千字?后来发现,你让我写一根烟,我可能给你写两万字。不管它有没有价值,有没有意义,拿到一个东西,你可以像打开自来水龙头一样,哗啦哗啦一直在流,那个状态就是写开了。
另外就是读开了。有很多朋友问:读到多少书之后可以写作?我说我也不知道,但是如果你意识到你读开了的话,那么就可以了。什么叫读开了?我们读的一本本书,就像老中医背后那一个个小方格子,每一个格子里面有一味药,比如这个是当归,那个是黄芪。我们读的每一本书也是一个小格子。如果你读开了,就可以像老中医这样,看到一个病,脑子里把很多中药变成一味药,瞬间就能想到一个方子。它们之间是融会贯通的,而不是临时再去找说明书,这个东西是治什么的,怎么用。如果一味药就是一味药,一本书就是一本书,就把书读死了。读开了就是所有的书是一本书,而一本书,可能是所有的书。
想写作的朋友,如果能做到读开了和写开了,问题都不大。
潘若简:在今天,生活越来越像,也越来越忙,但是我们又面临着需要写作、需要提供故事。您早期写作《天上人间》,有北漂的经历,有很强的现实生活的影响。书斋里纯粹的写作好像没有那些生活了,但每一段生活都会反射到自己的创作里,怎么理解这种关系?
徐则臣:我们读文学读的是什么?无非几个要点:一是故事的陌生感,二是思想的陌生感,三是艺术的陌生感。过去,如果你占有足够独特的生活,会讲足够独特的故事,那么你可能会成为一个好作家。但是现在不行了,大家的生活越来越趋同,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死角、没有盲区,每个人所处理的资源都是公共资源,面对的都是公共生活,很难像过去那样,一个作家,只要待在一个地方,就可以把这个地方作为独特的叙事资源呈现出来。
这个时候,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一个作家该如何看待创作和生活的关系?这是一个疑问。
我举一些例子。
在我们的文学史上,包括现在还活着的很多作家,完全没有生活。比如说大家都知道的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一辈子过得基本上都是室内剧。生活不错,很年轻就成为图书馆馆长,到了50岁,因为家族病遗传导致双目失明。于是他的阅读主要是别人读书给他听,而他的写作就是他口述再由别人记录下来成为作品。大家如果看他的作品会发现,其中很少有那种来自民间的、野生蓬勃的故事。但他就用这样一种寄生性的写作,成为了一代大师。
又比如土耳其作家帕慕克,一个富家子弟,这辈子几乎就没工作过,但是他写了底层的生活。《我脑袋里的怪东西》写的就是土耳其伊斯坦布尔走街串巷卖钵扎的一个小商小贩,一个纯底层的人。他怎么写?他把所有的生活抓到自己面前为他所用,通过大量的采访,把所有的材料汇总过来以后,再做分析,从中挑他感兴趣的、适合这个题材的素材。事实证明这样依然能写出好的小说,而且写得真是活色生香。
所以,谈到生活作为素材跟作家之间的关系,如果我们所谓的那个“生活”几乎是没有的,那么是不是我们就没得写了?永远不要担心,但是要锻炼出一种同化别人经验的能力。有的作家就只能写自己经历的,经历之外的事完全写不了。有些作家一开口,你就发现你明知道这个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但就是被他讲述得如在眼前,栩栩如生。所有的写作都是因人而异,没有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教条。
关键词二:通约性VS差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