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达:昆德拉的“无意义”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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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昆德拉八十五岁时写了部小说,名叫《庆祝无意义》,从标题就可以看出它的标新立异。小说译成汉语只有三万多字,只是一个中篇的规模。故事也非常简单,尽管难以复述。 小说讲的是四个同伴的人生片段:阿兰、拉蒙、夏尔与凯列班。小说的开篇,阿兰在巴黎的街道上散步,看到少女们露出肚脐眼,于是陷入沉思。他认为相对于乳房、大腿和臀部的裸露,肚脐眼的情色导向性更费解,而且它所展示的个体性也更模糊。同一时刻,拉蒙在卢森堡公园散步,遇到他并不怎么喜欢的达德洛,后者撒谎说自己患了癌症,并打算请拉蒙的朋友夏尔和凯列班为他组织鸡尾酒会。另一位主角夏尔,新近读了赫鲁晓夫的回忆录,想根据其中斯大林猎杀二十四只鹧鸪的笑话编一出木偶剧。第四位主角凯列班则是一个无戏可演的演员,他跟夏尔一起给人办鸡尾酒会为生,为了取乐,他假装自己是巴基斯坦人,在鸡尾酒会上跟人胡诌他自己发明的巴基斯坦语。而这场几乎没什么实际内容的鸡尾酒会(你也可以说它是一个象征),就是整篇小说的中心情节。 跟昆德拉以往的小说一样,很难说哪个主人公是绝对主角。这四个人,可以理解成昆德拉笔下反抗媚俗的一个小团体,也可以理解为一个小小的乌托邦世界。 小说的最后,拉蒙在卢森堡公园目睹斯大林木偶剧的滑稽戏,对达德洛说出了“庆祝无意义”的主题:“无意义,我的朋友,这是生命的本质。它到处、永远跟我们形影不离。甚至出现在无人可以看见它的地方:在恐怖时,在血腥斗争时,在大苦大难时。这经常需要勇气在惨烈的条件下把它认出来,直呼其名。然而不但要把它认出来,还应该爱它——这个无意义,应该学习去爱它。这里,在这座公园里,在我们面前,你瞧,我的朋友,它就绝对明显、绝对天真、绝对美丽地存在着。” 很容易就可以发现,这段话与昆德拉1990年的小说《不朽》中一段话非常相似。《不朽》的主人公之一鲁本斯原本希望成为一个艺术家,但最终的职业却是画廊商人。他毫不怀疑自己的工作是没什么价值的,他这样想:“说到底,有用意味着什么?从古至今,一切人的有用的总和完全包容在今天这样的世界中:所以,没有什么比无用更有道德了。” 无用,无意义。这是昆德拉一直坚持的话题,也是我们这个时代不可回避的话题。早在1983年,昆德拉接受《巴黎评论》采访的时候,就说过这样的话:“我一生的雄心就是将最为严肃的问题和最为轻松的形式相结合。这不是纯粹的艺术野心。轻佻的形式结合严肃的对象立马就暴露出戏剧的真相和它们可怕的无意义。”可以认为,昆德拉最终没有能够为他所亲历的历史,以及人类的愚昧和苦难,找到一套更光明的解说方案,于是他接受了这“无意义的本质”,并号召大家接受并设法爱上这种无可避免的无意义。在新作《庆祝无意义》中,他试图将这种无意义转换成一种积极的情绪。小说的调子也算得上明快轻盈,要知道,作为一个毫不妥协的怀疑论者,昆德拉晚年的这种尝试已经足够温暖人心了。 取消人的严肃性,减去生活意义的重担,这就是昆德拉的目的,时隔多年,这种执念始终如一。很有可能,这也是标榜理想主义的诺贝尔文学奖对他漠然置之的一个原因。一切都失去了重量,还有什么理想可言?但在昆德拉那里,严肃意味着媚俗,意味着感情的泛滥,意味着意识形态的圈套。他坚信严肃是他的敌人,是小说艺术的天敌。问题是,如果完全取消了人的存在之严肃性,那么,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是的,昆德拉承认,没有意义。而且,他进一步强调,发现这种无意义,其过程是美丽的,无意义本身也是美丽的,值得为之生活下去。这是拉蒙最后那一段“庆祝无意义”的言论所试图表达的一个意思。这是昆德拉小说逻辑的一个终点,而且,就像上文中提到的,这是一个带有暖意的终点。后现代哲学的反崇高、反意义不会这么温暖平和,这个终点无法用哲学来表述,也不能完全付诸理性的验证。它属于昆德拉所说的那些唯有小说才能发现的东西,唯有小说才能到达的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