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成就了通古达今的、中国的、世界的林语堂?拜阅过“当今世界研究林语堂第一人”(顾彬语)、纽卡斯尔大学教授钱锁桥主编的《林语堂的跨文化遗产》(以下简称“《遗产》”),笔者对林语堂非凡造诣的由来,萌生了几点泛泛思索。借用本书多次援引的林氏自评,或许林氏纵跨古今东西的文学与生命状态,其实都离不开“由衷”二字。
何谓“由衷”?林氏有言,“学文必先自解脱性灵,参悟道理始”。此言不虚,也可扩大至文学以外的场域加以理解。林语堂的文章里,“由衷”的性情文字占据多数。但在情感洒脱之余,林语堂的文心不散漫,他的文字怀揣着智性的批判心、同理心,不矫揉造作,不偏狭自私。观诸林语堂文学的“由衷”,《遗产》所举他以明代故事为底本,改编创作《杜姑娘》的经历,堪称“活化石”。《遗产》告诉我们,本次改编的起因是明人故事的“悲剧力促动了林语堂,欲将此故事讲与西人听”,这便是共鸣于古人的“由衷”。令人感慨的是,林语堂并未图方便,走翻译这条“捷径”,而是遵照西方人情感,拆解重拼了明人设立的情节骨架,其“对源本所作的更变竟是戏剧化的,超出想象的多”!这便是林氏融汇在《杜姑娘》里的第二股“由衷”。如此悟古人所知,想西人所思的“由衷”之作,怎能不让读者、观众为之动容呢?
当林语堂的文学文化置身于“中外文明”向“人类文明”蜕变的蛹壳,他的“由衷”,便成为我们不论种族、不讲位阶、不分性别对抗“现代病”沉疴的一剂温和良药。《遗产》介绍,上世纪五十年代林语堂面向美国读者写作出版了《中国烹饪与饮食艺术》,该书既是异国好奇者打量乃至亲手试制东方饮食的“菜谱”,更寄托着林氏一重更高的期待:“在以工业化为主的现代化时代极速到来之时,中国烹饪能帮助提升美国文化与重建美国社会。”《遗产》还谈到,林语堂作品在“看似轻松闲适的表象之下”,肯定存在针对西方的“实质性的严肃批评”。或许书中所指的“西方”,不是地理意义上的,也不是国度的,而是文明阶段的,是相对“早一步”迈入现代的西方世界。在林语堂的思想世界里,太平洋不过是一湾浅浅的内湖,他在“东方”这岸望见了“西方”的现代“文明病”,因而送去了“东方”的平复解药。反过来,林语堂也在苦吟“文明病”之痛的“西方”这岸,望见了“东方”极速驶向的复杂未来。因而林氏文章的劝告、纾解,也是预备给不久之后的东方的。
读罢《遗产》,一句精辟的论断让笔者记忆尤深:“林语堂不是回归他本族文化的影响,而是从对中国文学的重新发现和组合上,形成了一种新的文学身份。”回想古今东西之间的林语堂,以及他徜徉于古今东西之的那个“由衷”,我们是否可说,林语堂已然“形成了一种新的文化,乃至新的文明身份”呢?这个设问只能到林语堂的文本和精神世界里去追寻答案,也许永远也不会有答案。
(《林语堂的跨文化遗产》钱锁桥/主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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