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绝大部分的人都有对时间和人产生错觉的时候。而人与人之间产生的错觉和摩擦,就是小说之火点燃的引线。小学生觉得幼儿园的学生太笨了,怎么能连最简单的6和9都分不清呢?走入社会的人觉得学生太单纯了,一点儿也不知道生活的艰苦。父母与子女、男人与女人、妻子与丈夫、上司与下属……世界上每一种对应的人物关系之间都有偏颇。生活就是一个有无数切割面的钻石,从每一个人物所对应的角度去看皆会不同,而小说的情节总是会发生在人与人之间诸如此类的偏颇和误解当中。没有误解和偏颇,小说就没有了戏剧性,没有了奇情和引人追思的部分。在我的处女作、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短篇小说集《对着天空散漫射击》中,《完美一生》《盐荒》就是这个向度的代表,充满着奇思妙想和由事物之间的错位造成的魔幻感。
写短篇小说看起来非常容易,实际上每一个细节都是经过无数的计算和考量,从一个特定的角度出发,尽量让生活这个多角度多棱面的大钻石得到更多的展示。最好的小说能折射出这个时代的横截面,因此无论写小说怎样设计、怎样计算和考量,最终还是要从当下的生活出发。所以什么是当下的生活呢?解释这个问题将又会引出另外一个话题。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沉迷在自己的世界当中,我们没有当过其他的人,哪怕一天、一秒,我们也无法切实地感受到当另外一个人的感觉。因此其实描绘一个小说里的人物,也是在创造一种自以为的“幻境”,当我们在想象别人的生活的时候,就离小说里面的某一个人近了一些。我不能在一篇短篇小说里展示很多的东西,但我可以通过很多短篇小说去展示同一个世界的不同角度:和老公闹离婚闹了15年的维维、吸毒的洪嫦姑、失去丈夫微雪以及反叛的少年。人物群像,也是我在这本书里所尝试的东西,尽可能聚集更多的面孔和人群,写出他们的所求和倾诉。
我还试着去描写不同的人,有人穷苦有人富裕,有人年老有人年少,生活和经历各不相同,但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在生活中挣扎着努力着,在这个时代的迷局里沉沦着。有时候我们乘坐地铁、公交,从城市的这一端横穿到另一端,每一站都会上来、下去一批人,而在这个城市的每一个区域都有规划,南边是钢材城、纺织厂,接着是职业学校,然后是城区动漫城、商贸中心,再接着可能是文化中心、科技园……每一站上来的人的情貌、精神状态、收入都有很大不同,但是绝大部分的人,他们过得好不好、沉闷或者欢乐,都是能从眼睛里看得出来的。在这个城市里、在这个国家里,尽管南边和北边千差万别,但大部分人和城市之间都有共同的特点,他们穿过这个时代统一的轨道,拥有这个时代共同的压力。所以尽管每一篇小说里的人物命运各不相同,我也尽量会在他们身上找寻相同的命运和气质,使得他们既有相互贯通、串联的地方,也有自己独特的生活经历和美学特点。就好像一颗钻石,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它的纯度都是一样的。
除此之外,我对自己还有一个要求,便是不仅仅要做一个会讲故事的人,最重要的还是要有思想和心灵。小说不止是会讲故事,世界大部分写小说的人基本都能讲故事,而会讲故事未必能引人深思的。思想和心灵是一切艺术和文学创作的底蕴,钻石切割得再好,钻石本身的品质不行,再好的技术和工艺都是白搭。思想和心灵是用来给作品本身打底的,全都不是技术层面的事情,还是要看作者本人的修养。有很多人说写小说是可以通过长期的写作训练出来的,我不否认这一点。但在阅读过更多的书籍之后,我有时候也觉得,作者通过读书、通过各种方式训练,也许可以提高自己的领悟能力、以及对文字的把控能力,甚至可以净化心灵,拥有美妙的灵魂,但如果在此基础之上还想让小说充满诗意,也许还需要点天赋。这大概就需要看看老天的意思了!这本书中的作品,有的偏写实,有的像民间故事而有的则像是寓言,都代表了我在不同向度上的探索。写小说不是将石头扔到某个人、某一件事情或者某个故事上,而是将石头扔到湖里去,波光粼粼的湖面和深不见底的湖水,才能使得故事本身超越空间和时间的限制,拥有结实的诗意和映照一切人类灵魂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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