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是锦心绣口,怎知我从来病骨难承受。”
1987年底,宗璞先生在为《野葫芦引》开篇之卷《南渡记》写后记时,提得最多的两个字是“挣扎”,在病余、事余、业余中写作,只为立下这部长篇之志。此志延续三十年,终得圆满。
事实上在开始创作第二部《东藏记》后不久,宗璞先生因为视网膜脱落,几乎无法看东西,这些年只能通过口述请人记录,然后再让记录人读给她听,一点一点写下和修改作品。宗璞先生自觉聚沙成塔:“我就像一只很小的蚂蚁,认真努力地在搬沙,衔一粒,再衔一粒,终于堆起一座小沙丘。”
《南渡记》写完,她的父亲冯友兰先生与世长辞,《东藏记》写完,她的先生蔡仲德先生也过世了,开始写《北归记》,宗璞先生坦言能否完稿要看老天赐予的寿数……但恰恰是这三十年来的一点一滴、一字一句,终于酿成了野葫芦中的一瓢汁液。
“兵戈沸处同国忧。覆雨翻云,不甘低首,托破钵随缘走。悠悠!”
在这三十年里,书中人物仿佛也经历了半个甲子循环,有的人如澹台玮已在抗日战争中为国捐躯,有的人如嵋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他们与宗璞先生似乎许下了一个三十年的约定,一同述说这个古老民族抵御外辱、自强自立的故事。时光的流逝,生老病死的考验,都无法动摇宗璞先生的决心,“写小说,不然对不起沸腾过随即凝聚在身边的历史”,过去的事情,要把它用小说的形式记录下来……
在《野葫芦引》中,宗璞先生记录了中国几代知识分子壮志与风骨,比如孟樾老先生的那句“站着也要上课,在昆明我们在坟地里都上课,在炸弹坑里也上课”让人印象深刻,在宗璞先生的心中与笔下,知识分子就是中华民族的脊梁,也必须有这样的知识分子,这个民族才有希望。
《北归记》是宗璞先生进入耄耋之年才提笔的创作,却充满了一种迎接新气象和新时代的青春气息,这气息既是因为一代人老去的同时,另一代人已然长大的代际传承,更是因为这个古老民族浴火重生后勃发的那种激情和力量。
“造几座海市蜃楼,饮几杯糊涂酒。痴心肠要在葫芦里装宇宙,只且将一支秃笔长相守。”
曾经的挣扎与困苦,如今却渐渐消散,病余、事余、业余的“三余作家”,现在加上了运动之余、和老之余,成了“五余居士”。即使有时生病住院,宗璞先生仍然每天开开心心,而心中创作的火焰,更是经久不息。
当年取名《野葫芦引》,是因为作品有着“史”的性质,而宗璞先生把历史和人生就看做一个“野葫芦”,里面有很多错综复杂而未知的东西,作家也只是为读者奉上引子,至于“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由读者自己探求。在完成《野葫芦引》四卷之后,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鲐背之年的宗璞先生将开始一段新的历程,“生活在继续,我也必须继续,希望上天留给我足够的时间,完成这个继续。”宗璞先生在《北归记》后记中写道,“请看下一部《接引葫芦》。”
宗璞先生得大瓠之种,多有五石成果,有的缚腰以为大樽,浮于文学之江湖,有的痴心装入宇宙,为读者所引……秃笔相守,此情绵绵永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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