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的拉美文学因一部《百年孤独》为世所瞩目,贾平凹新作《山本》由人而史,实为一部中国近代之《百年孤独》。它无百年之长,却显百年之忧。这是一部如海洋般广阔、大山般厚重纷繁的文学大厦,它写的是大山里一个叫涡的镇、一个家族从兴到衰的故事,但却有着鸟瞰中国社会数十年变迁的宏大视野。时间大概从上世纪二十年代到四十年代,三种势力之间在秦岭东段山里的争斗和百姓的生存状态,这只是这方山水中穷人富人等所处的大环境,核心是一个女人与一个男人互相欣赏却无关情爱的故事。
在自己全部的创作中,贾平凹始终都在关注着社会历史现实中的人性、人心的改善和健康,寻找着人之为人的根本,并痛苦着他们的变异。《山本》理想化着这个似乎心如止水的女人。正是在这个女人冷静的观察中,见证着一个英雄的成长和心灵的腐败。他贪婪着权力,聚敛着财富,家有娇妻却贪恋着更多的美女,然而他早已失去了作为男人的能力,似乎是为占有而拥有,为拥有而占有,逐渐失去着魂魄的英雄气,消损着正常而健全的人性。与许多文学之士居高临下,以冷漠甚至嘲讽的目光看着自己笔下的英雄豪杰和稻粱谋的芸芸众生不同,对于人们,贾平凹却始终饱含着化解不开的悲悯和同情。我毫不怀疑他是带着痛苦和哀衿,描写着他们的不幸和死亡的。书中的那个女人的目光就是他的目光。她爱他们,愿意帮助一切人,却不能阻挡住他们灵魂的坠落,眼看着他们如野兽一样地厮杀,最终却都走向了自己的人生末路。他否定着人性中的一切恶与恶念,却也肯定着哪怕为恶者身上一息尚存的善。他笔下没有绝对的坏人,也没有绝对的恶。
《山本》是贾平凹65岁以后创作的,已从“看山不是山”到了“看山还是山”的人生新境界,不动声色地以饱满的现象,展现出人与历史、历史与人的深刻本质。贾平凹是山里人,熟悉秦岭的一草一木,一禽一兽,本来要写一部草木的秦岭志的,以酬生他养他的秦岭山水。这个任务在《山本》中,却让失去权力和影响的麻县长替他完成了,只一心专注着山中人的命运和苦难,为他们唱出一曲曲悠长的颂歌和哀歌,扼守着一个作家笃信的文学是人学的本分。他一如既往地关注着社会历史的变迁,但却又在小说中淡化着教化者口中的政治,而集中笔力去写有着各式各样的愿望和心理的父老乡亲,深味着芸芸众生的灵魂的骚动和安妥。
记得当年他在回答我《古炉》一书为什么津津乐道于山中的小人物和他们卑微的生存的时候,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为了今天人们的幸福。是的,他胸中藏着写不尽的山里人的故事,每个故事中都含有对人性和社会历史悖论中社会痼疾的深沉追问,对处于历史重压之下人们命运的喟叹。四十多万字的小说,他用笔三年抄了三遍,如果不是有如此的抱负和广大的胸襟,这样的劳苦、寂寞和孤独是难以忍受的。虽然我已到了该马放南山的年龄,但在有幸拜读了烙印着他旺盛的生命信息的四十万字手迹,却不能不钦佩着他非凡的事业意志和永不倦怠的文学创造力。
(李
星:著名文艺评论家,茅盾文学奖评委,贾平凹文化艺术研究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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