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浩:批评最终是一种勘破黑暗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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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自由典藏 |

批评最终是一种勘破黑暗的斗争
作者:张定浩
原载:《文学报》2016年2月25日第4版
在深具同情地谈论埃德加·爱伦·坡的文学批评成就之际,奥登曾讲出他自己对批评家的认识:“一个批评家,无论他的语气多么狂傲,都不会真的企图规定关于艺术的永恒真理; 他总是能言善辩,与同时代人所持的典型误解、愚见和软弱作斗争。”
应当从斗争而非真理的角度去理解批评的作用。如果说那些从一代代作者中诞生并得以存活下去的虚构文学总是源自与亡灵对话的欲望,那么,文学批评,首先是一种面对活人说话的冲动,它所谈论的文学文本可以是一切时代和国度的,但它企图做出的斗争,是针对同时代人的。
就个人而言,引发我最初写下批评文章的动因,仅仅是某种作为普通读者对于文学批评界的不满。一个作者写出一部糟糕的作品,是应当怜悯而非批评的;要批评的,仅仅是它竟然一再引发的虚妄赞美。我曾引用过尼采的一段话,“假想一个人具有一种他实际上并不具有的美德,这是接近疯狂的行为。这样一种假想显然比与之相反的对一项绝对恶行的疯狂迷恋还要危险。因为对绝对恶行的疯狂迷恋还有治愈办法,而前者则会让一个人或一个时代一天天变坏,也就一天天不公正”。事实上,在这个时代,这种假想不局限于文学,它弥漫在生活世界的各个领域,甚至抵达最微不足道的春晚。但对我而言,自觉可以发言并且能够起到适当作用的领域,是文学。
当然,这种批评者自以为是的斗争,在一个良好的环境下,势必引发同等程度的反驳和抗议,这会令一个批评者清醒,让他在做出所有的斗争企图之前,首先要做到的,是自我斗争。“每逢你要使用某个贬义词,不妨设法把它应用到自己身上,以便充分体味那个词的分量。如果不这样,则你的批评充其量只是为了把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清除出你的系统,如同几乎所有自我疗法一样,它治愈不了什么……”布罗茨基的这段话应当贴在每个批评者的书桌前。
倘若批评者只是面对糟糕的文本,只是从事针对不实赞辞的斗争,那么这种斗争还不完整,这种斗争对批评者自己还仅是一种消耗,和限制,甚至增添不必要的自负。批评者更重要的一种斗争,也是自己可以从中获益的斗争,是对于整全的辨识、探寻乃至欲求。批评的作用不是为文学作品简单定性,但或许可以帮助确定这部作品恰当的位置,彰显它与其他作品之间的隐秘关系,进而,使得同时代人因为这部作品的存在而对诸多被湮没的文学谱系有所感知,就像我们通过那些明亮的星来辨识星座,乃至理解更为广大浩瀚的星系。
在这个意义上,批评最终的斗争,可以说是一种勘破黑暗的斗争。我还记得年轻时候所沉迷的那些单机版即时战略游戏,在那些游戏界面上,最初往往只有一个农夫,抑或一个小兵,围绕这个孤独孱弱者的是一片黑暗,然后他慢慢地向周边探索,走到哪里,周围就亮起来一点,他发现矿藏,锻造武器,建立家园,周围的黑暗随着他的征程一点点消失,河流、山川、天空和海洋,逐次显现,他慢慢感知世界的全貌。倘若论及批评在这个时代所起的作用,这是我目前能够想到的,最激动人心的比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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