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鲁庆鸿:阳光总在风雨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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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我从医院走了出来。本来我心里想着陪伤者一夜,可是家属一再要我回去。我就搞不清他们在想些什么,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秘密不可告人,我在这里纯属多余?也许他们发自内心的同情我吧?看我的穿着,的确是不堪入目:鞋跟已经磨得歪歪斜斜的,泥土深入皮层,就像一个久经风霜的老人;衣服上显示不出平整的纹路,满是沟壑状的图案;裤子就像两节钢管接在一起;头发好多日子没修剪了,一根根直立着,花白色透在依稀的黑发里,仿佛冬天大雪覆盖着河边的柳树枝。
我请路奎去接车,医药费不用说都是该我出。只要不出人命已经是天大的鸿福了。否则,按照现在的赔偿标准,我加上路奎,就是倾家荡产也赔不清。这路奎已经是二十多年的老拖拉机驾驶员了,还出这事,看来人要倒霉的时候真是没办法。要是我亲自跟着去昭通,要么叫他多休息一会,或者当我今天早上看到他疲惫不堪的时候就打消去接拖拉机的念头;或者到昭通找家旅社开个床位让他谁上一觉,可能这事就可以避免了。
从保哥的话里得知,只有那个小男孩是交过保险的,而且刚才入院的时候他们又说成了车祸。我的拖拉机更谈不上交保险之事,万一医疗费不断地叠加,我手头的一万多块够干什么呢?我越想越不是滋味,看来我是赔定了。目前去和对方讨价还价或者追究到底是谁的责任都无济于事。想不起那么多了,还是先回家吧。要不再熬上一个晚上,明天头昏昏沉沉的。活了这五十多年,别人家发生类似的事只不过从口头上敷衍几句,而现在发生在自己家里,能敷衍得过去吗?两个伤员躺在医院等着钱呀。
回到家里,差不多半夜。小狗嗅到我的味道,摇摆着尾巴站在树下等着我,待我走近时,扬起脚趾抓住我的裤腿。我有些心烦,扬腿一扫,小狗跌了个仰面朝天,可怜地叫了几声,灰溜溜地走开。路奎和我儿子一起走进帐篷,大家都打瞌睡了,拼命地抽烟。我明白,路奎有些内疚,同时也很为难。车是我家的,开车人又是他,我们之间相处的不是一天两天,这事万一处理不当,比如说我提出要他与我一起赔钱,或者交警解决的时候只认定是他的责任,我得先把话说清楚。路奎听到我说医疗费不用他操心时,皱起眉头回应着:“你们也没多少钱,实在不行的话,我还不是要承担一部分。今天你们叫我过来时,实际上已经很累了,我的车今天早上也是不争气,钢板被压断,车厢都歪靠到了轮子上。我弄了好几个小时,要是我当时说我累得很,就不去了,那也不会出事的。买出拖拉机后,我的眼皮就像吊着千斤顶,开到环城路口时,连平时跑过好多次的路都分不清,所以我都在远大广场处停下来,左找右找,才发现前面就是回来的路。我的头真是晕乎乎的,我只有手还可以勉强握住方向盘,要不是拖拉机轰隆隆的声音敲打着我的意识,恐怕早就睡着了。喔,以后再也不敢这样开车了,这是天大的教训。”对此,我找不到更多的话语来解释,我只能寻思着解决的办法。
我叫大家都先去睡一觉,明天去医院交一笔钱。我哪里睡得着,越睡越清醒,万一明天医院检查出的结果是:小孩的头部还有溢血,头骨严重受伤,那还得了吗?人的头部非常敏感,一旦重伤就糟糕了;还有那女孩,车轮又是从她身上碾过去的,还算是后轮,还算是空车,要不恐怕出人命了;要是车轮伤了她的内脏,或者身上的骨头……慢慢地,我恍恍惚惚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几只公鸡拉开嗓子叫着,那叫声传到了对面的山沟里,一阵阵的回音。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赔钱”,我存折里的数字就要清零,我就要成为穷光蛋。我欠起身来,看着冰冷的锅具,它们是多么可怜,它们的身上全是锅烟,黑漆漆的,它们伴我度过了多少艰难的岁月。一看时间,八点,差不多信用联社应该开门了,我又顺着河道朝集镇走去。这次的精神状态与昨天是天壤之别。那哗哗的流水简直就是噪音,那阳光仿佛就是毒刺,只有那枯黄的几根草顺眼一些。这次我再也无心去看存折的数字,我只觉得一切终将成空。这要命的钱,挣着的时候不容易,用起来像水一样倾泻而出。营业员有些好奇,问我又有什么好事了?我哭笑不得,都伤到人了,还有什么好事。营业员不紧不慢地说,慌什么?伤到人还不是只有医治。然后也不问个究竟,只顾按我的要求操作着电脑。几秒钟后,我的存折就由由五位数变成了一位数。我走出信用联社,脚步好像被一块铅巴缀着,爬上那个小小的斜坡都出了毛毛汗。路边的小商店里有一个录音机在大声地唱着:“我的人生没有了清风的守护,茕茕孑立显得那么的孤独,到处布满荆棘挡了我前行的路,感觉穷途末路情不自禁啼哭。人
再次来到医院,到了收款处。一张张的大团结在验钞机的翻阅下涮涮地响了几秒钟,一个红彤彤的数字“10000”出现在小小的显示屏上。医生说,可以了,不够会通知你的。
刚买来的拖拉机,还没落户就进了“看守所”,我都还没有瞥见它的尊容,一连几天我都很想它。我坐在河边一个偏僻的地方,一个人好好地清静一会儿。突然,几声拖拉机的轰鸣声传来,让我不想听也得听,那正是我向往已久的声音,那是多么亲切而又叫人心焦的声音。我渐渐地患了拖拉机的相思病,它默默地摆在露天的场地里,这深秋尤其是夜里冷得叫人发抖,它会不会受到寒冷的影响,会不会摆了几天就发不起电来了?那女孩和小孩,赶快好起来吧,好了,出院了,我的拖拉机才能从“看守所”里出来,出来就可以苦些钞票来付医药费。也不知伤者要多久才会好?已经六天了,我们这边没有叫一个人去帮对方守过一个时辰。想着想着,对面几万斤的大石头就好像我的心脏。这医疗费、护理费、生活费、停车费……我就是卖房子打瓦片也陪不清了。我多么希望那河里的石头都马上变成一个个金元宝,都变成一张张大团结。几只鸟儿叽叽喳喳叫着飞了过去,一会儿停在那悬崖绝壁处,多么悠闲地寻找食物。我一下子站了起来,再艰难的事也要顶过去,光整天这样东想西想起什么作用。
我决定亲自去保老哥家一趟。
我拾起一个皱巴巴的蛇皮口袋,来到了果林,专挑大的。我希望这小小的心意会感化保老哥,我希望他给我一个喘息的机会。
保老哥把门打开,叫我坐下。屋内的桌子上放着几块牛肉,鲜嫩嫩的,看着就想吃。保老哥熟练地切着牛肉,那一条一条的牛肉片被用竹签穿起来,整齐地排着,就像二十多年前县城周边小河里的鱼。保老哥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我来找他的原因。
我在心里琢磨着用什么好话来对他说。他先开口了:“大家都是庄稼人出身,我是知道当农民的艰苦的;老弟,你也别过分担心,我不会骗你一分一厘的;老哥也不是无聊的人,我当初就是炸洋芋淘生活过来的;你看我现在卖点串串,也还过得去;你也交了一大笔医药费进去了,你的拖拉机就这样停着也不是事,你干脆找个会写协议的人明天来,明天我们争取把你的拖拉机先弄出来,你也可以开回去苦点钱。”保老哥的妻子在一旁补充着:“白钱白米的,不要做违背良心的事,连护理费和生活费都不要了。那小孩嘛,输了这几天液体,已经机灵跳转的,没什么大事,个把星期就可以出院;姑娘嘛,伤了五匹肋巴骨,可能住院的时间会长一些。伤筋动骨一百天,只有听医生的安排了。只要医好,你好我好大家好。”
我的心渐渐像门前的河水平静下来,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他们口中说出来的,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润心润肠的话。难道我真是遇到好人了?
签协议的地点仍然就在保老哥家里。他好像没有去为女儿的伤多加思考,一个劲地切着那牛肉串。他边切肉边搭话:“你们写了就是了,我又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写得斜垮斜扭的,写好后,念一遍给我听听就行了;我还可以找人帮你从医院那里把医保的问题解决掉,这样你就可以为你减轻一大笔负担;之前我交进去的三千块你也拿去报账,我都不要了。”
我们带着协议去了交警队,办公的交警问保老哥,这样就行了?
“哎呀,差不多就可以了,何必做得实在过分,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把拖拉机放行吧,以后即使有什么问题我自己解决就可以了。”保老哥边发烟边侃侃而谈。
拖拉机轰隆隆地响了起来,朝我家的方向轻松地行驶着。
夕阳下的山递过来一大片影子,就像保老哥一样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