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文学:“有爱”通过“有钱”的方式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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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文学:“有爱”通过“有钱”的方式表达
□作者:邵燕君
窄化“网络文学”概念
网络文学已经发展了近20年,对于究竟什么是“网络文学”,学术界一直没有一个权威且普遍使用的定义。对于网络文学的概念,宜窄不宜宽。如果不设定严格的边界,将一切在网络中传播的文学都划进“网络文学”的范畴(有学者甚至提出应包括古典文学的电子版),这个概念就将失去效力。
作为一个文学概念,“网络文学”的区分属性是“网络”,正是“网络”这种媒介属性使“网络文学”与其他媒介文学分别开来。从媒介属性的角度上看,一般意义上的文学,实际上是“纸质文学”(甚至是更狭义的“印刷文学”)。
从媒介属性出发,对“网络文学”定义的重心就要落在“网络性”上。要问什么是“网络文学”,首先要考察的就是,相对于伴随工业革命兴起的“印刷文学”,由电子革命、网络革命催生的“网络文学”,在“生产—传播—评价”等模式上有什么根本性的变化。
从媒介革命的视野来定义“网络文学”,我们看到,以“网络性”为核心属性,“网络文学”就不是泛指一切在网络上传播的文学,而是专指在网络上生产的文学。严格说来,一部作品如果是作者在封闭的环境下独立完成的,即使是在网络上首发,甚至用“更文”的形式连载,也不是“纯正”的“网络文学”。对于一部“纯正”的网络文学来说,网络不仅是一个传播平台,而是一个生产空间。
从读者到“粉丝”的转化
网络革命进一步打破了印刷文明的生产和交流模式——在以往的模式里,作者和读者被隔绝在各自封闭的时空里,作者孤独地写作,反复地修改,然后以一个封闭完整的作品呈现给读者;读者再在另一个时空“解码”,努力去揣摩作者的意图。这样的一种媒介模式必然导致作者中心、精英主义、专业主义、个人主义。
电子媒介打破了时空间隔,把人们的各种感官再次解放出来,人们也从孤独的状态被解放出来,在“地球村”的愿景上重新“部落化”。而且,人们在印刷时代被压抑的参与感,也被全方位地调动起来,置于突出位置。约翰·费斯克等人的“粉丝文化”理论进一步提升了受众在整个文化生产活动中的地位和作用,强调粉丝既是生产者,又是消费者,具有强大的“生产力”和“参与性”。
以目前网络文学中最占主导的类型小说为例,一般来讲,网络作家在“开文”以前,只有少量存稿和一个细纲。这并非是由于“大神”们急于赚钱来不及写完,而是在写作的过程中(通常两年左右),“大神”们必须和自己的粉丝们“在一起”——一起经历金融风暴,一起忍受地震雪灾,传同一批段子,吸同一种雾霾——种种社会风潮、时代情绪都会时时影响着作品“胚胎”的生长,待到它“长大成人”,可能已经突破了作者预先的设定。并非印刷时代的作家不能与读者“共情”,那时的读者也有渠道与作者沟通(比如那些“如雪片一般飞向编辑部”的“读者来信”),但网络为这种交流提供了“即时互动”、“多点对多点”(即粉丝之间的互动)的平台。
网络文学生产机制也为读者参与提供了制度通道:读者既可以在书评区写长评、发技术帖、剧透、吐槽,也可以通过点击、收藏(取消收藏)、订阅(弃文)、投票(推荐篇、月票)、打赏、催更等方式,表达自己的好恶。在一种健康运转的商业机制里,“有爱”和“有钱”是并存的,“有爱”可以通过“有钱”的方式表达出来,也可以通过各种“无偿劳动”的方式表达出来(比如为“大神”写评论、做宣传视频、经营帖吧,乃至写“同人小说”等),这些“无偿劳动”也同样会有助于作者获得经济收入。
这样一种开放性的创作方式,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集体创作。
新形态:超长篇、轻阅读
网络文学形态的变化,最直观的是表现在体裁和体量上。自文字发明以来,文学流行体裁的长度一直是和媒介相关的,介质越便宜,篇幅越长。直到印刷时代,长篇小说才成为文学的主导体裁,而中篇、短篇小说的形成,与期刊的印张数量和编排方式直接相关。到了网络时代,介质终于取消了容量限制,就像电力的速度终于取消了距离一样。于是,作品的篇幅与媒介无关,只与读者的阅读时间有关。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网络小说最流行的形态是“超长篇”和“微小说”。因为,网络阅读主要花费的是读者的零碎时间,但又需要提供一种长期陪伴。目前大多数网文都有几百万字,连载时间在两年左右。表面上看,这是商业机制的利益驱动(如最早成功实行VIP制度的起点中文网一般规定前20万字免费,以后按千字收费,网站、作家分成。单本连载总字数基本上都要达到300万字左右才比较划算),但这个商业机制是建立在写手与读者长期磨合达成契约的基础之上,本质上满足的是消费者的需求。
对于大多数粉丝读者来说,在万千网文中,找到一部情投意合的作品并不容易,需要一定的前期投入(比如需要进入故事设定、熟悉人物关系等)。20万字的免费阅读实际上就是让读者进行选择,一旦花钱订阅,就像开启一段婚姻,只要质量还行,就希望它尽量的长。
不过,篇幅长其实也不是无限度的。优秀的作品并不是靠注水拉长,而是把故事的各条线索、众多人物的面相都充分打开。目前网文的平均长度是金庸小说、《红楼梦》等传统长篇的几倍,但如果把这些经典长篇中的皱褶全部打开,也可以扩充到几百万字。网络技术突破了纸版的限制,使作者可以充分地表达,使读者获得充分满足。而跟“超长篇”相应的是“微阅读”和“轻阅读”,通常一次三四千字的更新,只需要几分钟就“刷”完。对于大多数“上瘾”的粉丝读者而言,非但不是一种负担,而是一种“刚需”。
经过十几年的爆发,网络文学的发展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声势浩大的“净网”行动和“资本”行动,让网络文学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震动。至此,网络文学才真正从某种意义上的“化外之地”,成为布尔迪厄所说的“文学场”,在这里,至少有三种核心力量在博弈——政治力量、经济力量、网络文学“自主力量”。当然,还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就是媒介革命的力量。如何将“网络文学”的“文学性”与“伟大的文学传统”连通,将粉丝们的爱与古往今来人们对文学、艺术的爱连通,让文学的精灵在守望中重生——这是时代对文学提出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