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 晔:阿莱夫,或不安感的消失

标签:
文化范晔博尔赫斯阿莱夫或不安感的消失 |
分类: 自由典藏 |

阿莱夫,或不安感的消失
-
2015年08月08日 星期六 新京报 第B4版 范□ 晔
智利作家罗贝托·波拉尼奥在《括号内》中提到他在日内瓦Plainpalais公墓的经历。根据管理员的指示,他终于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想起卡尔德隆,想起英国和德国浪漫派,想起人生的诡异,换句话说就是:我什么都没想。我就看着那墓,石头上刻着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的名字,生卒年和一行诗。”然后在面对墓石的凳子坐下,就听见一声沙哑的鸦啼。不远处的这一只乌鸦瞬间把他从日内瓦带到了爱伦·坡的诗里。
博尔赫斯已被谈论得太多?即使一一翻阅所有能找到的研究文献,直看到“手指没入漆黑的书页”,就像(博尔赫斯提到过的)克维多笔下的读者,这一点我仍不能确定。十七世纪的一位加泰罗尼亚修辞学家说过,不知从何开始之时,可从第一个字母开始。于是我遵从先贤的指引,不避断章取义的嫌疑,从那部以希伯来文第一个字母命名的小说开始。
七十年前问世的《阿莱夫》,奠定了博尔赫斯的光荣地位。《阿莱夫》中统摄万有又包含自身的阿莱夫,已成为博氏诗学的纹章:正如堂吉诃德之于塞万提斯。但作为小说家的博尔赫斯几乎不创造人物,纵然算上博闻强记的富内斯,那也不过是人形版的阿莱夫而已。初读的时候我曾一度困惑,为何作者用四分之三的篇幅介绍一位三流诗人及其诗作,即使他是叙事者“博尔赫斯”已死情人的表哥,阿莱夫的“发现者”——就像哥伦布是美洲的“发现者”。他名叫卡洛斯·阿亨蒂诺·达内里(Carlos
包括哈罗德·布鲁姆在内的评论家都认定达内里是对智利大诗人聂鲁达的戏仿。努涅斯-法拉科将他看作尼加拉瓜诗人鲁文·达里奥的投影,同时也是博尔赫斯对其早年“极端主义”诗学的自我嘲讽。但更多的研究者,特别是意大利学者,在达内里身上看到了诗人但丁的变体:Daneri
博尔赫斯的魅力或许正在于,他试图证明文学是世界的一部分,且同时包含世界:“我看到阿莱夫,从各个角度在阿莱夫之中看到世界,在世界中再一次看到阿莱夫,在阿莱夫中看到世界,我看到我的脸和肺腑,看到你的脸……”
直到这一刻才发现,我和过去、现在、未来所有读者的脸,都已经被叙述者“博尔赫斯”和小说作者博尔赫斯在阿莱夫中同时看见——看见我正在读《阿莱夫》的脸。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一发现几乎没有不安的感觉,就是博尔赫斯在《堂吉诃德的部分魔法》结尾解释的那种不安:“堂吉诃德成为《堂吉诃德》的读者,哈姆雷特成为《哈姆雷特》的观众,为什么使我们感到不安?我认为我已经找到了答案:如果虚构作品中的人物能成为读者或观众,反过来说,作为读者或观众的我们就有可能成为虚构的人物。”
将《阿莱夫》与《神曲》相提并论的研究者们并未忽略一个如此明显的事实:前者是以贝雅特丽齐的死开篇。奥尔特加认为这象征着《阿莱夫》中的世界是衰减的世界,正如达内里的长诗是《神曲》的苍白衰减版。表面的热闹掩盖不了文学自身的仓皇失所:一边是“阿根廷的但丁”达里内的无味作品在诗歌大赛折桂,一边是阿莱夫栖居的地下室因咖啡馆扩建而被拆。我不会贸然试图在我们的时代与《阿莱夫》的衰减世界间建立联系,借以解释上述不安感的消失。同样我也并不确定,如果博尔赫斯不再让我们不安,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积极的意义。或许说明这时代已经有了新的贝雅特丽齐,或许阿莱夫已经规模量产。
在小说后记中,“博尔赫斯”断言“加拉伊街的阿莱夫是假的”,我一开始以为是出于竞争落选者在旁征博引后隐藏的沮丧和嫉妒。直到后来下面的想法令我豁然开朗:与奥尔特加的解读方向不同——他认为既然充当了文学的象征,“加拉伊街的阿莱夫”必然为“假”(falso)/
阅读博尔赫斯的“利弊”
博尔赫斯自称是享乐主义读者。何塞·米盖尔·奥维多在他著名的《西语美洲文学史》(第四卷)中说,如果作者的伟大是以读者从中获得的阅读愉悦来衡量,那么博尔赫斯无疑是人世间最伟大的作家之一。不知道博尔赫斯自己会不会同意。他应该会说,这不是一个他感兴趣的主题。
我目前读过的最令人愉悦的博尔赫斯指南,是奥古斯都·蒙特罗索写的。在墨西哥城某个不起眼的小书店,我遇到了仰慕已久的这本全是苍蝇的小书《永恒运动》(Joaquín
最后他列举了十条与博尔赫斯相遇的可能后果并作出评估:
1.从他身边经过而毫无察觉(有害)。
2.从他身边经过,返回并跟了他一段路看看他在干什么(有利)。
3.从他身边经过,返回并从此跟随他(有害)。
4.发现自己是傻瓜,迄今为止从未冒出过任何有价值的想法(有利)。
5.发现自己很聪明,因为喜欢博尔赫斯(有利)。
6.……(有害)。
7.……(有利)。
8.……(有利)。
9.……(有害)。
10.不再写作(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