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采访搜集素材,到进入真正意义上的写作,再到完成整部报告文学作品,整整三个多月来,杨莉几乎都是在极度悲怆和痛苦的心情中度过的。鲁甸“8·03”地震摧毁了父老乡亲们居住的家园,也撕裂了她原本柔弱的心灵。每每说起那段日子,她总是无法掩饰自己的感情,眼圈顷刻间会变得湿红,几度哽咽,几欲落泪。
和受伤的土地一起呼吸
2014年8月3日,6.5级地震突袭鲁甸。这一天下午,龙头山镇,成为中国和世界的焦点,许多生命永远定格在那30秒中。废墟上,父母在呼唤儿女,儿女在寻找亲人。龙头山顷刻间变得满目疮痍,支离破碎。
灾难面前,文学不会缺席。它不仅要记录灾难、还原灾难,也要反思灾难。地震发生后,为了将抗震救灾的英雄壮举和感人事迹及时记录下来,为了让人们永远铭记这段虽然悲痛、但也悲壮的历史,用伟大的抗震救灾精神教育人、感化人,成为弥足珍贵的精神食粮,市委、市政府决定出版一套抗震救灾文学作品集。而如何才能写出有别于其他地震的优秀作品,写出鲁甸“8·03”地震在人们心中的裂度?市委宣传部领导在认真思考后,决定挑选昭通有潜力、有情怀的作者来完成长篇纪实文学的创作重任。
在昭通烟草公司供职的杨莉,接受创作任务是在去年的8月底,之前,她曾数次进入到灾区,但都是围绕灾区烟农自救和公司抗震救灾的主题。当主编这套作品集的夏天敏老师告诉她这个消息时,杨莉竟然不知道如何做出决定。一边是公司内部的写作,一边又是市委宣传部的重托,两边的任务都很大很重很急,都要赶时间。更让她担心的是,首次尝试写作报告文学的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写出鲁甸地震在人们心中的裂度,能否完成这样一部有思想高度有深度冲击的纪实作品,她甚至感到了一点点纠结。
然而,随着采访的逐步深入,地震在杨莉内心造成的裂度却越来越大。路上的塌方、滚落的石头,不停搜救的武警官兵,老街被震塌下去的房子,一家人一家人在废墟上抛挖亲人的哭泣,进进出出运输救灾物质的车辆,一幕幕刺痛着她的心。更让她感到震撼和恐惧的是,从救援官兵的搜救中,她发现村民绝大部分是被垮塌的房屋砸伤,找到的死者几乎全是被砸死或闷死。
让人难以喘息的,不仅仅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更多是断裂带上的贫困现象,以及这些生存者别无选择的悲壮。这是杨莉从灾难深重的土地上解读出来的另外一种悲凉。是的,活下来的人,需要新的希望支撑。杨莉毅然决然地告诉自己,她一定要用文字去记录灾难,还原事实,写出自己对灾难和贫困的反思。
接受写作任务之后,杨莉对夏天敏老师只说了一句话:“夏老师,请放心,也许完成一部有高度有深度的作品难度很大,但我会和家乡这片受伤的土地一起疼痛,一起呼吸……
撕裂心灵的采访
鲁甸历史上曾多次发生地震,但都未曾像今天这样让人悲伤不已,都未曾像今天这样让人撕心裂肺,难以喘息。6.5级地震夺走617条人命,垮塌了8万多间房屋……其烈度高达9度的地面冲击力,释放的力量令人震惊,也让到灾区采访的杨莉一次次心碎不已,泪流不已。
在李家山红石岩村一个安置点,杨莉陪着社长媳妇流了一下午眼泪。地震中的滚石砸死了她摘花椒的老母亲;9岁女儿也被砸进身后一个石缝里,肚肠凸出来,死了都是站着斜靠石缝。母亲女儿的尸体全被飞涨的湖水淹没了。十七天后,他们4岁的儿子在医院死去。而他的老公——红石岩村的社长易成学却没有时间哭,从灾难袭来那一刻,便瞪着血红的眼睛组织村里一百多人逃离死亡。杨莉让他回顾一下当时情景,易成学深深吸了一口水烟筒,只说一句:没得办法,活人更重要!
夜晚,在半明半暗的救灾帐篷,杨莉看到过一双鞋,一双几乎和泥土一样颜色的布鞋,它静静的搁在救灾帐篷门边。这是一双裹过小脚的鞋子,然而它的主人,一个活过民国时代的92岁老人,穿着这双布鞋在废墟挣扎了几个小时自己爬出来。杨莉说她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在癫狂肆虐的大地上,这个小脚老人是以怎样一种力量,是以怎样的一种坚韧,从瓦砾下爬出来的?采访中,杨莉陡然听到了自己胸腔咝咝抽动的声音,不知道是想为这块灾难的土地哭泣?还是想为人类在灾难面前的不屈不挠哭泣?
在灾区的一个安置点,到处晾晒着五角一块的纸币。这是村民从堰塞湖泄洪后,从被淹没两个月的村庄里翻找到的,这些不起眼的5角一块小票,在城里的孩子眼里可能落在地上都不会去弯腰捡拾,但他们却用水一张一张的洗净,晾晒在帐篷门口,看着这些记录着灾难的最小面值的人民币,杨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沉重……
杨莉说,采访中最让她心碎的还有这样一幕:在火德红乡的一个安置点,总是有一个三岁的孩子跟在她身后,不说话,整整一个下午。后来,她才知道孩子的父母在这场灾难中死去,只剩下他和爷爷奶奶。当她走出帐篷时,站在门外边的孩子突然朝她手里递过一束小黄花,杨莉问哪里摘的?孩子依然不说话,拽着她的衣角来到帐篷背后,灾后的大地上,星星点点的小野花绽放得美丽而坚强,美丽得让人心颤,坚强得让人流泪。杨莉一下子明白了,她蹲下身子,紧紧搂住孩子,她感到自己的心在一点点破碎,像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
就这样,杨莉不止一次顶着30多度的高温行走在破碎的龙头山,她像一个梦游者在散发着尸臭和灰尘混合的瓦砾中寻找;她不止一次泣立在甘家寨、谢家营盘消失的山崖边,呆呆地回望。她记得还有一个名叫王中军的孩子,来到世上才十天。十天,让这个幼嫩的生命来不及在世间留下任何痕迹,就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卷走,仿佛他从没来过这个人世。是的,在大自然的毁灭之力面前,生命的尊严让人类有别于万物,即使卑微而生,悲怆而死,但他们灵魂依然挺拔。
一次次的采访,撕扯煎熬着杨莉柔弱的心,她不知道流过多少眼泪。然而,在痛苦的泪水中,她逐渐由此变得坚韧而冷静。面对灾难,生于斯长于斯的她不能缺席。她更加意识到自己肩负的使命有多重要,更加坚定了用文字记录灾难反思灾难的信心和勇气。
让灾难存活于记忆
以最平民化的方式进入灾区,和送尸人、守尸人一起交流,采访高温下用花椒塞住鼻孔挖抛腐烂遗体的武警官兵;采访从未见过溜索,却为了死难者最后的生命尊严,把自己和遗体捆住滑过溜索的解放军战士;采访那些平日里很少会想起来的村医、村官和失去家园、失去亲人的灾区群众……
那段日子,杨莉跟外来志愿者一起蜷缩在地上熬过了一个个艰难的夜晚;挤在大雨中的帐篷里,在频频余震中度过了一个个惊悸的不眠之夜;冒着滑坡泥石流和余震的危险,流着泪搜集了宝贵的第一手材料。从灾区采访回来很长一段时间,杨莉的天空都是灰白和灰黄的,那是灾区漂浮死寂的颜色,那是破碎家园的颜色,那是灾难卷走那些幼小的,年老的,如花绽放的生命的颜色。
一幕幕锥心刺骨的场景如同刺青留在杨莉心上,擦不掉,洗不脱。让她坐立不安,让她欲哭无泪,让她的灵魂疼痛却无法叫喊。她常常在半夜惊醒,那些场景交错回放,叠叠层层地压在她身上,像一个赶不走的梦魇。她终于明白,唯有记录下这块灾难深重的土地,方能平复内心的躁动;唯有记录下灾难中不屈的人群,方能让滞阻胸中的泪水畅流成河。于是,杨莉蘸着泪水完成了采访,又蘸着泪水一气呵成完成了写作。三个月之后,当这部长达20万字的《断裂带上的断裂》纪实文学脱稿之后,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躲在卫生间里号啕大哭。
这是一次积压在心头太久的伤感的宣泄,也是对这片苦难土地上生存或者逝去生命的一种交代。杨莉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样一泻千里,流得酣畅淋漓,肆无忌惮。
这部报告文学写完之后,杨莉似乎像得了一场大病,一向谦虚低调的她只是轻轻地对主编夏天敏说了一句话:“夏老师,作品我写完了,相信它不会太差!”看过作品之后的夏天敏,数次为杨莉的文字感动落泪,对作品给予了高度肯定。
2015年3月,抗震救灾文学作品集顺利付梓,《断裂带上的断裂》单行本出版发行;随后,这部报告文学被《中国作家》杂志纪实版第六期发表,引起了作家群体和广大读者群体的强烈热捧和推崇;2015年7月9日,《中国作家》杂志社、市委宣传部在北京共同主办了杨莉的长篇报告文学《断裂带上的断裂》作品研讨会。与会专家认为,杨莉的作品以全景式笔触建构,从全新的角度切入,避开了同类题材的模式化处理手法,以女性独有的细腻敏感心理,深刻揭示了苦难大地上的人性光辉。作品呈现了一个民族、一个国家面对巨大灾难时同心同德、迎难而上、坚韧不屈和舍生忘死的英雄气概。起到了记载历史、反映真实、净化心灵、凝聚人心的作用,对于进一步凝聚恢复重建的强大正能量意义重大而深远。
是的。岁月似乎可以流走很多,岁月似乎又难以带走所有。多年以后,人们或许会忘记许多,但是,《断裂带上的断裂》所记录下的鲁甸地震灾难,以及贫困与挣扎,生存与思考,将会与人类灾难史一起存活,将会永远地深深地印刻在这条悲壮的断裂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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