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密码: 《鹿鼎记》与《三个火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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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与《三个火枪手》
最早翻译大仲马小说为汉文的,是伍光健先生,所译《侠隐记》(即《三个火枪手》,或译《三剑客》)、《续侠隐记》(即《二十年后》)出版于1907年,《法宫秘史》(即《布拉热洛纳子爵》)出版于1908年,合称“达达尼安三部曲”。
金庸对池田大作说:“在所有中外作家中,我最喜欢的的确是大仲马,而且是从十二三岁时开始喜欢,直到如今,从不变心。”基本可以确定,金庸十二三岁读到的,主要就是“达达尼安三部曲”,大仲马其他重要作品,如《基督山伯爵》,其时尚未译为中文,而金庸通过英文大量阅读西方小说,已是二十岁以后的事了。
金庸说:“《侠隐记》一书对我一生影响极大,我之写武侠小说,可说是受了此书的启发。”《侠隐记》对《鹿鼎记》影响最大。甚至可以说,如果金庸未读《侠隐记》,或是在二十二岁而不是十二岁读到此书,他就不会写《鹿鼎记》,抑或写出同名的小说,也必呈现出不同的面貌;就像我先前所说,金庸如不是八岁读《荒江女侠》,他就不会写《射雕英雄传》一样。
于《鹿鼎记·后记》中,金庸说:“《鹿鼎记》已经不太像武侠小说,毋宁说是历史小说。”《鹿鼎记》像历史小说,像大仲马的历史小说,像大仲马的《三剑客》那样的历史小说。
金庸坦承:“《三剑客》教我怎样活用历史。”达达尼安与阿托斯、阿拉密斯、波尔多斯这“三个火枪手”,乃是“半虚构”的人物,法国历史上虽确有其人,却无十分突出的表现与作用。到了大仲马笔下,就不同了。四人不仅在法兰西本国倒海翻江卷巨澜,甚且改变了邻国英吉利的历史,若非达达尼安与阿托斯鼎力扶持,查理二世就不可能复辟为王。金庸的韦小宝则完全出于虚构,将《鹿鼎记》信以为真,这人在康熙朝的影响可是大极了,也改变了邻国的历史,若非韦小宝亲临指导,索菲娅·阿列克谢耶夫娜公主便全无“摄政”罗刹的指望。
“三部曲”最末一部《布拉热洛纳子爵》中,有真假两位路易十四国王;《鹿鼎记》中,有真假两位皇太后。
金庸说:“成吉思汗女儿很多……《射雕》小说中华筝为虚构,不提其他公主,求简也。”场面大、人物多,是金庸小说的一贯风格;“求简”,也是金庸小说的一贯风格。谁都知道,孝庄太皇太后在《鹿鼎记》故事发生的年代,对康熙个人,对当日朝政,有着极大的影响力,但在小说中,康熙口上虽几次谈及祖母,孝庄却从来不肯露面。这种“求简也”的作风,部分也是学自大仲马。火器营统领特雷维尔对达达尼安实有知遇之恩,在《三个火枪手》中地位也非常突出,到了《二十年后》,此人仍是统领,却只出现于火器营副统领达达尼安口中了,再也没有正式出场。
特雷维尔统领“小时候有幸跟路易十三陛下一块儿玩耍,……有时候两人玩着玩着就打起架来,打赢的还不一定是陛下呢。可陛下挨的这些揍,却使他对德·特雷维尔先生大为器重、恩宠有加”,韦小宝得宠于康熙,走的是同一路线。
两书主人公,达达尼安与韦小宝,其经历与性格,也多有相似,另文再谈,此处不表。
《鹿鼎记》与《三剑客》之“神似”,不在情节,在文风。
不仅是人物的语言,小说叙事语言,也是通篇诙谐、夸张,类似漫画,这是《鹿鼎记》的风格,也是《三剑客》的风格。
《鹿鼎记》叙事,远不及之前的《天龙》《笑傲》那么细密,而呈现出一种大而化之、疏疏朗朗的风致,这也是《三剑客》的风致,《三》书叙事,就不像《基督山伯爵》那样细密。
金庸早期作品写不到这么流畅,后期的《天龙》、《笑傲》,因为题材的缘故,不可以太流畅,《鹿鼎记》是金庸写得最流畅的小说,这份流畅,是《三剑客》式的流畅。
先前我说《鹿鼎记》像金庸爱读的《一千零一夜》那么流畅,如今又说《鹿鼎记》流畅如《三剑客》,两说并不矛盾,且可相互支持。因为大仲马本人,受惠于《一千零一夜》,亦非浅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