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非虚构写作:如何突破限制,成就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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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参加会议,更多了解有关非虚构写作的资料。我浏览下来,一个总体的感觉是,相比小说的思潮涌动、花样翻新,非虚构文体一直是比较稳定的。比如,我们会说到“新新闻主义”、“非虚构小说”,舍此以外似乎没有别的主义或流派了。另外,非虚构写作不像是一个新的事物,更像是一个新的命名,像自传传记、新闻特稿、报告文学、纪实文学等等,都可说是非虚构写作,或者说相当程度上是非虚构写作,要这么看,非虚构几乎是包罗万象、没有边界的,倘使套用“无边的现实主义”的概念,就该有一个“无边的非虚构主义”的说法。
非虚构写作之所以有“以不变应万变”的气度,我想是因为它抓住了一些基本的,经验层面的东西,而这些生活的真实、经验的真实,是容易被艺术创新,以艺术的名义忽略的,超越的,却是任何艺术创新所不能替代的。同时,非虚构写作又如心灵捕手,能及时捕捉到基于经验层面上的那些丰富而细致的流变。现在非虚构写作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小说写作在表现生活的真实、经验的真实上碰到了很大的问题。或者说,小说一直以来痴迷于艺术的创新,它脱离现实太久了,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去表现真实了。而文学写作无非走的虚构与非虚构两条路,虚构乏力,非虚构自然会凸显。从这个意义上讲,与其说非虚构是一种应运而生的新的文学形态,不如说是一种更有操作性,及可控性的写作观念与写作方式。
但我不觉得这是非虚构写作的胜利。身为媒体中人,平常比较多扮演提问者的角色,我有时也会问到非虚构写作的问题。得到的回应,居多为非虚构写作的前景欢欣鼓舞,好像它是一股新的生生不息的文学力量,它代表了文学发展的未来,甚或它的异军突起,还隐含了让文学重归主流或中心的可能。我想,这是一种误读。因为,文学的本质即为想象与叙述,即使是表现真实,亦是对真实的想象与叙述,这才是文学的最高标准。那么,如果说眼下非虚构写作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那与其说是非虚构写作的胜利,不如说是非虚构写作这个概念的胜利,是我们这个转型时代里五光十色的生活的胜利。我们经常听到的说法是,生活本身比虚构还要丰富,还要精彩,生活比小说还要像小说。而这样的说法给人感觉,非虚构写作者,只要把生活实实在在记录下来,那已经很丰富了,已经能替代读者对以往多为小说承担的听故事的需求了。
这个说法看似很有道理,实际上也不是太有道理。这个说法还隐含了一个陷阱,好像非虚构写作是件很轻易的事,就看你有没有耐心去记录。而这种轻易,自然会降低读者对非虚构写作的期待,我们很少会像要求小说那样,去要求非虚构写作达到一个什么样的标准。或者说,在非虚构写作里,真实的记录就是最高的标准,真实,真实,还是真实。记录,记录,还是记录,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真实,为了记录!事实是这样的吗?我看未必。首先,好的非虚构写作一定不是机械的记录吧,它得处理角度的选取等等难题。其次,优秀的非虚构写作,肯定不仅仅是见证、参与或记录。我们不能不注意到,至少在文学领域,在非虚构写作方面,为我们推崇的经典是杜鲁门·卡波特的《冷血》、诺曼·梅勒的《刽子手之歌》《夜幕下的大军》,等等。这些经典作品,不是我们通常所说严格意义上的非虚构写作,而是备受争议的非虚构小说。
实际上,虚构与非虚构难有明确的界限,很难做到彼此之间泾渭分明。我们的议题是“非虚构:经验与限制”,这也说明非虚构如果只是停留于经验层面的书写,在很大程度上是受限的。那么,我们与其讨论何谓非虚构写作,非得要给非虚构写作下个准确的定义,划个明确的界限,不如转换一下视角看看,非虚构写作如何突破一些限制,它包含了哪些可能?要带着这个问题,去读《成为和平饭店》《远去的人》和《沈从文的后半生》,我想能读出一些有启发性的东西。
我的第一个想法是,非虚构写作当如何表达丰富复杂的经验?我们在批评小说写作的时候,常常说,眼下的小说表现不出当下纷繁复杂的经验。非虚构写作恐怕面临同样的难题。我的感觉是,很多非虚构写作写的都是某些局部的经验,带有行业化的性质。比如,农村领域、工厂领域。等等。这也很好,至少反映了某个层面的真实经验,但要以更高的追求来衡量,非虚构写作应该有更多的面向,或者说应该能由点及面,包含一种整体性的诉求。就我的感觉,陈丹燕的《成为和平饭店》,就包含了这样的诉求。她不是为写和平饭店而写和平饭店,她把城市,把和平饭店当成人来写,就是要像写人一样,写出它的丰富性与复杂性。而这一点,陈丹燕并不仅仅是通过非虚构,而是通过活动在真实的地点,真实的事件里的虚构的人物的表现达到的,或者说是通过融合虚构与非虚构达到的。
第二点,非虚构写作怎样达到内与外的平衡?非虚构写作给人一个感觉,只要把你看到的,听到的,包括由此联想到的外在的生活经验,记录下来就可以了。也就是说,对生活经验给出真实的解释的同时,作者还试图给读者一种客观化写作的面貌。读薛舒的《远去的人》,一直读到她的创作手记,《因为病和爱,我不再文学》,我就有疑问,为什么不再文学?而这书我读了以后,给我留下的是很文学的印象。我想她是要强调自己写作上的一种探索,她要写出自己客观的真实,而不是文学的虚构。实际上,不管虚构也罢,非虚构也罢,都不可能排除主体的介入,你写得再客观,你写下的也只能是从你的视角看出去的真实。在这部作品里,叙述者父亲的日渐远去,和叙述主体的追问与反思,始终处于双向的互动之中,进一步说,是“我”看着父亲一点点远去。所以说,《远去的人》涉及了阿尔茨海默病这样一个公共的话题,同时又把自我的追问与反思,推向了某种极致,也由此写出了某种普遍的人性。
第三点,非虚构写作怎样做到实与虚的融合?我说的虚,可以指的虚构,也可以是相对于实而言的虚。张新颖的《沈从文的后半生》是写得够实的,我感触最深的是,通篇不怎么能读到对话,也很少见到描绘和议论。沈从文的后半生当然涵盖方方面面,何其丰富的内容,但要我一句话来概括,我觉得这个作品讲的是沈从文如何克服虚无感,重新找到生命的意义的故事。这一层虚与作品的实是有对应的;另一层,在读这本书的过程当中,我时时会有做进一步探究的冲动。我想是因为作者在写的时候非常克制,因为这种非虚构的缩略或是“极简主义”,让人时时感觉这后面还有一个潜文本。这让我想到相反的例子,比如茨威格的传记,是把这个潜文本给写了出来。你会感觉他写得很满,但读来淋漓尽致。我想不管哪一种写法,优秀的传记写作,一定是很好地处理了实与虚的问题。
通过这些阅读,我越来越觉得,无论虚构也好,非虚构也好,对于写作者而言,最主要的是要找到最合适的叙述方式,而不是事先在虚构与非虚构之间划定一个界限。我注意到非虚构写作,往往强调自己拒绝想象的介入,似乎想象是虚构的专利,事实是不是这样,是可以讨论的。有一点可以确定,非虚构写作同样需要想象力,因为在事关判断你“眼见”的是不是一定就是真实,如果是真实,又是何种意义上的真实,你又在多大程度上开掘了真实等等问题上,是很考验非虚构写作与小说写作同等的想象力与穿透力的。事实上,我说这么说无非是要讲,非虚构与虚构之间,共同点远远比不同之处多,或者说非虚构写作的活力与生命力,也恰恰体现在虚构与非虚构这种对峙与融合的张力上,我们不是要去消除这种张力,而是要去丰富它,完善它,把它推向另一个极致。我想只有这样,非虚构写作才有可能真正成就自己的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