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范曾散文:后现代,我看出你的冷漠
(2015-04-11 18:0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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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范曾散文:后现代,我看出你的冷漠作者:范曾博客
当把残暴、虐杀、寡廉鲜耻都视为艺术,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中暴陈的时候,我不能相信这些东西扩大了我的视觉经验,我也不能承认这是一种所谓的视觉革命;我们不止一次地听到如此先锋的“艺术家”们称人类对往昔的经典艺术已然深感“视觉的疲劳”。
我们首先面临了一个对“后现代主义艺术”正名的问题,这在艺术理论界已经成为一个泛概念。当概念的外延无限扩大的时候,概念本身失去了意义。
我们不免追溯一下它的源起:每个时代的人都把突兀而起的前卫艺术称作“后现代”,譬如早在19世纪英国画家查普曼便曾于现代主义之前加“post”,20世纪40年代当伟大的史学家汤因比在他的著述中使用post-modern一词之后,便作为艺术现象中一种涵义广泛的大类别为世所公认。西方的后现代主义艺术潮流以势不可遏的速度磅礴于社会,它具有一种对多元社会的渴望和对往昔权威时代的抗拒,不无历史和社会进步的意义。然而当一种艺术倾向变本加厉的时节来临时,它自身却又化为了一种暴力,这种暴力并不藉助于权力的后盾,而是靠评论家和商业的炒作,颠覆古典的、经典的、有序的、渐进的整个艺术史。多元和容忍本来是后现代的口号,然则后果如何,那所谓的多元化为了失序的一元,“容忍”仅是它们登上艺术平台前的虚伪的策略。
后现代主义的哲学家们在巧言令色之中,使整个社会的学界和艺术界相信一个假想敌:往昔的哲学、语言学、艺术施行的是“词语的暴政”。然而他们又伪为谦揖,明明看着艺术圣殿的倾圯和颓萎,看着泥沙俱下的后现代主义泥石流肆虐,利奥塔却说:他的工作实际是寻找什么是后现代主义,但他仍不知道答案。而自称为达达主义科学哲学家的费耶尔阿本,则树起了据说是唯一不抑制进步的大旗,上面写着“怎么都行”。
因为有了19世纪末哲学睿智尼采的存在,后现代的艺术家们在毫不掩饰自己雅而痞的本性之外,更有着精神上的优越感;因为尼采说过:“就庸俗的人类来说,所有高贵鹰扬的感情都是无目的的,因而被认为是比任何东西都难以相信的。”(《尼采的哲学》)后现代的勇士们,都自以为是高贵的人类,他们是非理性的、高贵鹰扬的,不能被庸俗的人类理解的。
有“怎么都行”的行动准则,那么在后现代主义艺术家面前就是无遮拦的,包含蔑视人类的传统,蔑视道德、伦理、法则、契约、法律,总之一切有序的都“抑制进步”。这样,我们就不难为后现代艺术作出一个准确定义,划定它的界标。
这定义和界标决不是论者强加的,而是依据他们作品作出的一个大致符合事实真面的、有可信力的说法:凡是失序的艺术,我们统称之为后现代主义,这不是一个时间的概念,也不是枝杈横生、派系繁衍的内容的概念,而是一个艺术本体论或换言之艺术本质的概念。
我们有了这样明确的概念,就可使蕙莸杂处的艺术史犁然可辨,在这共同的时段中,被误圈入后现代的艺术如贝聿铭的玻璃金字塔,则应排除在外,不应用“后现代”这不逊的称谓亵渎贝聿铭至美的艺术。他的建筑艺术是崇高的“为道日损”的简洁的大秩序。
那么人们不禁会提出,你以为所失之“序”,后现代艺术家们则正视为应破坏之“序”,因为对“秩序”二字的价值取向不同。其实后现代哲学家杜威“真理的存在无法证明”一语,倘改一字“真理的存在无须证明”就是佛家的“法尔如是”了。我所讲的“序”乃是地、天、道、自然本然如此的大秩序,至高至美的艺术,永远虔诚地趋赴地、天、道、自然之绝域,那是大美不言的所在,它的名字叫“和谐”。宇宙星辰因有了这样的和谐而存在,因为有星辰的存在,才有了有感有识有情的人类。人类的审美的原始冲动往往是瞬间刹那的、毋需理性判断的本能,这种本能不分贵贱尊鄙睿智顽鲁,老少皆然,男女皆然。
审美云者,便是对地、天、道、自然大和谐的审视。这种大和谐是行的“不言之教”,它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你承认不承认,这大和谐都存在着。天地间一切生长着的、茁壮着的、繁荣着的事物都是合序的,都依循着不可抗御的大和谐的规律;而一切死亡着的、凋谢着的、枯萎着的事物,都是失序的,当它们失去大和谐的垂顾时,它们的唯一前途是消失。人类的审美能力乃是从远古、玄古至于今日的化为生命遗传基因的本在的能力——自性,佛家所谓“真如”,不借助于经验和理性,不依恃思量分别的人人本具的能力。程颢、程颐兄弟所谓的“天人本无二,不必言合”,是彻底参透了这种天人关系的名言,这儿的人指未经过异化的、摆脱了我执的、不失天然本真之性的人。后现代的艺术家们不承认这种苏格拉底所称美的共同性,而追逐违拗宇宙大和谐的失序的所谓个性,那么他们陷入痛苦的迷障是必然的。
在审美上与宇宙大和谐规律抗拒的结果是失序,艺术创作者及他们的作品统通纳入了无序的绝望之中。无序的同时是混乱、怪诞、荒唐的并作,痴人说梦、醉汉狂言,表现虽非止一端,大体的形貌我们都可想见,而后现代艺术的作品的怪乱脏丑也绝对大体相类。
个性?个性是共性的体现,倘使没有美的共同性,那么美的个性是什么?你的创造既与天地万物为仇寇,那么你的心灵不会是一盏孤明的智慧之灯,不会是一片光明,而没有光明烛照的地方必是地狱般的黑暗,不会芳草鲜妍,只会是一片荒芜。
后现代艺术家们,我看出你们的冷漠,你们似乎在追逐着“混沌”,殊不知古智追逐混沌的目的是为了在混沌中放出光明,而你们却背道而驰,使混沌更混沌,迷失在自己话语的黑暗之中,有些是故作的“怪力乱神”,有的则是一种本真之性的丧失。
既然没有美的个性,那么后现代的艺术家们,却具备着集体的无个性。不否认他们在创作时的一种冲动力,而这种冲动力不包含智慧和技巧。想艺术之外的事太多,而想艺术之内的事太少,想着如何使社会承认其个性,这是另一类的媚俗。一动“个性”之念,便非“个性”,违拗自然的大和谐便是失序的第一步。“我执”之障愈多,则去秩序愈远,必然是怪乱脏丑的出现。
真正美好的艺术是不假言说的,它们既不是评论家文章所结出的胜果,也不是商业炒作家所创造的数字的记录。它们是巍然的自在之物,它们百看不厌,历久弥新,宛如我们看云涛海涛、倚梅梢柳梢、迎山清月皎,那是亘古已存的天地大美,当艺术趋赴这样的境域时,它的名字叫“永恒”,它们不会使我们产生视觉的疲劳。
天地大美没有“新”和“旧”的概念,真正博大而美奂的艺术也同样不受“新”和“旧”的牢笼。艺术上这样那样的主义,如此这般的“新”、“旧”说都是理论家们的方便说辞,其于事物的本相何有哉?其实是毫无意义的。
“理论是灰色的,而生命之树长青”(歌德语),艺术的永恒的标准是好(合序)和坏(失序),而不是其它。
记得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琳娜》一书的第一句话是“幸福的家庭大体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恐怕适用于对幸与不幸的形而下的分析,幸福指夫贵妻荣、金玉满堂、子孙繁衍等等,不幸则指其反。其实如果托翁作如此说:“不幸的家庭大体相似,幸福的家庭各有各的幸福”那就走上了哲理形上的境界,就深刻得多了,幸福是一种“秩序”,而不幸则是“失序”。那评价标准就从世俗走向了高雅。我们大体可以延引后一种说法谈后现代艺术和经典艺术:“失序的艺术大体相似,而合序的艺术各有各的秩序”。以此大囊括手法看艺术,庶几可从朴朔迷离的五里雾中得以自脱。
古典主义精神的复归已是亟不可待的事了。忍能面对艺术的废墟,不感视觉的疲劳?视觉的疲劳来源于后现代艺术的失序。卡拉OK的灯光和噪音恐怕可以作为光线和音乐失序后使人视觉、听觉疲劳的最佳例证。坍塌的废墟大体相似:残墙颓垣、野鼠城狐、赤葵依井、崩榛塞道,而美奂的建筑各有各的美奂。人类需要在20世纪后现代的废墟上,重建精神的家园,这合序的家园似乎远离我们很久很久了。
我们必须做很多有益于人类精神家园的事。人类的生存,需要以力作用于外物,譬如耕稼、建筑、舟车行驶、软件设计,会有精力的疲劳,这种疲劳是形而下的疲劳,用形而下的办法解决,譬如休息、睡眠。而人类的六根——眼、耳、鼻、舌、身、意,也时时接受着色、声、香、味、触、法的授予,这种感觉上的疲劳有时是灵智领域的、形而上的,靠休息和睡眠是解决不了的,那只有用形而上的办法解决,譬如慎思之、审问之、明辨之。
后现代艺术带给我们太多的困扰,而后现代艺术家们也正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当那些人吃死婴的时候,或者在肩膀上不打麻药而“种”上两棵草的时候,或者从牛肚子中钻出来的时候,我们感受到的是自己兄弟的可怕的迷失。而当某些人臆语“要么成为大爷,要么什么也不是”的时候,我们能看出他的愤怒和不平,但我们有理由更愤怒和不平地问他,你如此轻生,对得起天地好生之大德吗?对得起你垂老的孤零的父母吗?
冷漠啊,冷漠!后现代,我看出你的冷漠!
2003年11月17日于抱冲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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