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回家，与一好友在咖啡店聊天，东拉西扯谈到工作地的问题。我已工作，他也即将到武汉工作。每次回四川，几乎所有朋友都会对我说：“快回来吧，回成都来”。总不能在外面安家啊，多恐怖。我也一直这么想来着。我跟前的这位好友也常常劝我回成都，他说你一个女孩子家，还是回来好，离家近，朋友多。

我对他讲，我有个好朋友，在成都上大学，毕业后在成都工作，她爸妈把这边的房子卖了在成都买了房，开了个小餐馆，承包了ktv和宾馆，她现在和大学里恋爱的男朋友住一起，周末坐一个多小时车回家和家人呆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想吃妈妈做的饭菜了，有时下班也能趁兴回去一趟。时不时去周边旅游一下，下班与同事吃吃烧烤，和男朋友为鸡毛蒜皮吵吵小架。虽然收入平平，每月还能存下钱来。所有的事都那么顺其自然，过得一点也不拧巴。人也越发乐观开朗，面容越来越美丽。

我说，有时我也挺羡慕她的。这种羡慕，不仅仅是在哪个城市生活的问题。

我一度很想回四川，在签现在这份工作时，也有部分原因是领导表示有机会调到成都分公司工作，在我自以为的意识里，好像成都就是我的故乡。回到那里，就可以安心，可以结婚生子开始生活，可以乐观开朗，可以找到归属感。可事实确实如此吗？

当时我与好友身处遂宁的一家咖啡店里，我看了一眼窗外，是我至今仍叫不出名字的街道。我在遂宁读了六年书，从北门到南门的河堤走过无数次，但那些街道，我仍旧一个也说不上来。离开后，每年放假，有一半的时间，我都还是在这个城市度过，我几乎所有的好友都在这里，所有的聚餐都安排在这个城市。但我始终东奔西走，今天住这个朋友家里，明天住那个朋友家里，一会儿睡在城南，一会儿睡在城北，要么夜不归宿玩到天明。我对这个城市有很深的感情，我爱这里的山水，爱这里的草木，爱这里的日光，爱这里的饮食，更爱这里的人，他们带给我快乐。可即便如此，这里没有我的家，这里仍旧是他乡。这种他乡之感，在每个夜幕降临的时刻，在每个父母召唤孩子回家的夜晚，在每个踏进别人家门的瞬间，都显得尤其突兀。在欢乐嬉戏的氛围下，始终隐隐藏着无可依附的不安。

好友也是，他的家并不在这个城市，每次放假都住在姑姑，他说：“虽说都这么亲了，但始终不是自己家，感觉不一样。”

我便心生感慨，对他说：“其实我们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是漂泊。北京也好，武汉也好，成都也好，甚至是遂宁，对我们来说本质上都一样，都是在外，远与近而已。故乡又不可能回去，离现在的生活太远。”以为回来就能心安，其实何尝不是换了一个地方漂泊而已。到那时的失望，可能来得更浓烈些。

这次回川，身边的朋友都开始讨论买房买车、结婚安家的问题，大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未来清晰可见，只需好好努力。但这些于一个尚且无处安身的人而言，都是触不可及的遥远。

难得顺其自然，未来看不到端倪，常常让我感到孤单。

可倘若真有一个看得见的未来，未必又不会让人恐慌，就像对婚姻仍旧心存一丝恐惧一样。因为这种矛盾和纠结，愈发难以开朗，愈发厌恶自己。

对安心的渴望，和对安定的恐惧，让人活得很拧巴。

到这个阶段，我好像有些明白老王说过的话了。老王高中喜欢给我们念他写的文章，大多是感念故乡之文，用情很深。当时只觉得文字美，一个字一个字抄录在笔记本上，每到早读课就读几段，几近成诵。那时心存疑惑，老王就在遂宁工作，离老家如此之近，为何有如此浓烈的离乡背井之感。这次春节与他一同吃饭，他说到，现在他一天花的钱是我一个月的工资，但他已经工作了20多年才有这个经济能力。他又说，当初在乐山报业，如果不走，可能混得不错。我问他为什么不在那儿干，他说，总觉得离故乡太远。

即便回去，故乡仍旧太远。这早已不是一段距离，而是城市和农村之间撕裂开的，一段永远无法弥补的沟壑。那边芳草萋萋，这边钢筋水泥，跨过去生活不适，跨过来身无所依。

儿时对所见所触的记忆，和长大后必须面对的生活面貌，形成强大的反差，夹缝之中，进退两难，又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完成过渡时要承受的，并不是个人的孤独，而是时代赋予这个群体的孤独。

高三复习时，做过大量的阅读理解，看到喜欢的文章，我都会剪下来贴在笔记本里。其中有一篇我到现在还记得，有一句是——“人为什么要离家呢？离家一点也不潇洒。”现在坐在北京的办公楼里，带着回北京后整夜失眠的疲惫困倦，和只身在外对夜晚的恐慌，以及浑身哪儿哪儿也不舒坦的烦躁，深刻又深刻地觉得：离家真tm太不潇洒了！

可是，我们又注定是他乡之客。

                                                                                                               2015/2/26

                                                                                                                    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