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社会太热闹了,能不能安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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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自由典藏 |
余秋雨:社会太热闹了,能不能安静一点?
作者:羊城晚报记者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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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雨说,这部作品,可以视作他和夫人马兰“在绝境中的悲剧性坚持”,《冰河》写的是古代,但每个人物,甚至书名都是有象征意义的,是他阅尽世态人情后内心深处的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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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妻子从来不回答那些说三道四,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
羊城晚报:你之前一直致力于写文化散文,为什么突然想创作长篇小说?
余秋雨:这本小说不是突然想出来的。我的人生地质层至少有五层,这本小说属于第四层,是我人生的积累。大家知道矿藏的横断面有一层一层的地质层,第二层是第三层的依据,第三层是第四层的依据。我的第一层是22卷的《秋雨合集》里近十年的国际演讲,第二个矿层是我二十年的全球考察,可能我是至今全世界唯一走遍了古文明遗址的人文学者。第三层是我30年来的学术研究,第四层就是我这40年的创作训练。我曾经是上海戏剧学院的写作老师,每天都写。而这背后还有50年的古典修养,我翻译过《庄子》,翻译过屈原、苏东坡,翻译过《心经》。如果地质层面每十年这样累积下来的话,这部小说是我的第四个层面。所以不是说我年纪不小了才开始写第一部小说,这是我一直没有丢弃的东西。
羊城晚报:在自序中你写道,这本书是你和夫人马兰“在绝境中的坚持”,但整个小说读下来却完全没有你所说的这种感觉。
余秋雨:千万不要从一般社会批评的角度去看艺术家的心理环境,艺术家和文学家往往心理环境不是那么顺遂,但有可能写出内容很好的东西。比如安徒生,他的日子过得非常艰难,旅行的时候身上还绑着一圈绳子,旅馆里有火警他就从仓库逃下来。可你现在看《安徒生童话》就感觉不到他这种困境,这种心头的愤怒,没有的。正是因为日子不太好,所以要找彼岸的东西,日子过得太好了,反而写不出好作品。
我跟妻子从来不回答那些说三道四,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这种安安静静就是遇到不顺的事情,首先是不要有太大的愤怒,第二是埋头做自己的事,做自己的专业。好作家和好艺术家从来不是用作品来直接回答自己的环境、自己的问题,而是用艺术来回答。艺术是精神天地,因为我生活得不太好,所以要寻找一个更高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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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制度最大的问题是让所有的文化和学问都为做官而存在
羊城晚报:小说里你写到了“学而优不仕”,这是你对科举制度的某种看法?
余秋雨:我认真考察过中国的科举制度,不是否定,我对科举制度评价很高。中国那么长的历史,为什么能够比较稳定往前发展,科举制度起了很大的作用,所以瑞典的汉学家说这是人类古代最优秀的文官选拔制度。中国男人只要凭借科举考试,就有可能当上各级官员。小说里金河的爸爸只是一名船工,有资格考,老丈年纪已经70多岁了,也还有资格考。各种各样的家庭,任何人只要通过文化考试就能成为文官,这种制度稳定了中国很多年。
为什么罗马帝国会灭亡,很重要一个原因是国家太大,找不到地方干部,孔雀王朝、巴比伦王朝都遇到这个问题,开国几代还可以,后来上哪儿找那么多持续的地方干部呢?中国解决了这个问题,每三年一次,大量的地方官员源源不断出来,这让中国始终处于比较好的管理状态中。科举考试的内容主要是儒家学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也和他们的治理有关,所以整体还是不错的。
毛病在哪儿呢?最大的问题是让所有的文化和学问都为做官而存在。文化不独立,学术不独立,都是为了做官,直到现在都有这个毛病。为什么读书,为什么读大学,很多是为了做官,这和科举制度是有关的。所以我非常希望出现一些反例,于是我在小说最后写到金沙江的沿岸出现好多不考科举的人,做各种各样跟文化有关的事情,但并不是为了做官。当代的公务员考试,其实可以吸收科举制度里的一些优点,比如科举考试对作弊者是全家要杀头的,很残酷,也不开后门,官员儿子和农民儿子完全平等,这是我们今人可以学习的。
余秋雨:边缘视角在中国文化当中有重要意义,历史上的主流视角是朝廷给我们的,而边缘视角其实是中华文化生生不息的秘密。我经常会提到《白蛇传》里人和非人的视角,这个视角极其重要,因为牵涉到中国人对生命的珍惜。还有古典女性的边缘,中国古代所有女孩都不能参加科举,但是当她一穿上男人服装的时候,成绩又远远超过男性考生,这一点很痛快。
我也讲到过《红楼梦》里的极端天真和极端彻悟,对人生的彻悟,无论是贾宝玉、林黛玉都有这个特点,这其实也是边缘视角。他们是孩子,那么小的孩子,对人生的看透程度却远远超过他们的长辈,对人生勇敢的体验也超出长辈,这就叫边缘视角。我们的古人其实在传统故事、传统戏曲和传统小说中有非常了不起的关于生命学的思考。遗憾的是,我们现代人挖掘传统的时候,往往没有注意到这些,往往走去观察主流文化了。
羊城晚报:你的人物情节都设定在古典传统当中,但所有的叙述结构、精神内核全是现代的,为什么会采用这种处理方式?
余秋雨:在题记里,我讲了一句话:让象征结构披上通俗情节的外套,而且,随手取用了中国古代的衣料。古代的衣料是随手取用的,我完全可以写成现代小说,古典不古典不太重要,艺术是全世界相通的。这个故事完全可以写成现代的,比如在江上旅游遇到冰灾之类的。我在20多年前担任中国莎士比亚学会的主席,当时迎接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团来演出,我惊讶地发现,他们演莎士比亚戏剧的时候,男的女的都穿牛仔裤。莎士比亚伟大,伟大在哪里?伟大在跨越时空。我穿了一身牛仔服也能演莎士比亚,就是这个思维,一样的道理。
有句著名的话是,“一切古代史说到底都是现代史”,我们是现代人,写古典只能用现代去解构,灵魂的现代性才是关键。亚里士多德说过,历史是表达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艺术是表达有可能发生的事。我们好多历史学家经常问,历史是不是这样的,这是历史学家考证的东西,而且也缺少魅力,真正有魅力的是,有可能是怎样的事,而这是艺术的东西。历史是不是这样不重要,历史给予我们生命依据和美学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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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作品过时只说明它不行,不是说它只属于某一个时代
羊城晚报:这些年关于你的传闻不少,但少见你出来回应,是对外界的声音淡然处之吗?
余秋雨:正好之前有读者也问我,余老师你怎么一个人能写这么多书?秘诀在哪里?我说我有很多省时间的办法,这个“节能”方法就是拒绝。我拒绝了好多,譬如不参加协会,不进入各种圈子,不参与研讨,不申报评奖,不申请资金,还有不反击诽谤,不澄清谣言。这样拒绝之后,可以自己去从事考察、创作、演讲等,而且精力旺盛,大家也看到了我的精神状态还可以。而且在这样的状态下,你做很多事情都是开心的,社会上的那些麻烦事和你好像没什么关系。
我曾经讲过老子是我们精神的“清道夫”,他让我们做减法,减到非常清静的境界,能够做出很多事,这是属于自己的。让我自己的存在成为现实的一部分,按现在的说法叫正能量,让你的存在成为社会的正能量,而你本人对现实没什么太强烈的感受和反应。非常抱歉我也不看报刊,现在年纪也大了,改变这个方式也不太可能了。很多年轻人因为工作原因不得不忙,但在人文哲学上也要学会这点,留出清静的空地给自己。因为那些外界信息和你的生命关系不大,今天来了明天走,明天走了后天又来,这样的信息能够去掉就去掉一点,不太重要。中国社会太热闹了,能不能安静一点呢?这是中国现实遇到的问题。
羊城晚报:有读者认为你的文字很温情,但也有“鸡汤”过多的嫌疑,已经过时,你怎么看这种说法?
余秋雨:文学没有新旧,文学不会过时,《离骚》没有过时,《红楼梦》没有过时,只有好不好,没有过时不过时的区别。社会变动太大,但文学和艺术给大家留下永恒,所以好作品不会过时,好风格不会过时,如果整天想着会不会过时,这样的文学家把文学看得过小了。文学上过时的作品只说明它不行,不是说只属于一个时代,完全不是这样。曹雪芹的时代和现在区别多大啊,但谁说《红楼梦》过时?更不要说屈原了。
羊城晚报:谈谈你自己的阅读体验吧。托尔斯泰说不能让子女过早读经典,不要因为理解力不够而破坏阅读的第一印象,你是否同意?
余秋雨:我很同意托尔斯泰说的,家长不要强给子女读所谓最好的,首先要看他的兴趣。我曾经讲过,我念大学一年级时,宿舍一同学告诉我,他读过六遍《红楼梦》,可我觉得《红楼梦》永远读不下去,暑假咬牙也读不完,后来更惊讶地听说同班有女同学读过十二遍,我非常羞愧。但后来,为什么我在《红楼梦》领域里有发言权?马兰演的《红楼梦》也是我定的剧本?可见我读进去了。
年纪不到的时候,好多经典是可恨之书,怎么读也读不下去,就会对经典产生抵触,反而糟践了经典,强扭的瓜不甜。随着人生的自然过程,很多经典会从可恨之书变成可爱之书。“快乐读书”是不要强求计划,但老师和家长要有朦朦胧胧的指引,让孩子读第一流的好书,而第一流的书范围非常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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