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是一个百感交集的感性过程,作品解读却是一个理性的产物。这应该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解读讲学了。”4月26日,在武汉,著名作家刘震云发出这样的感慨。
当月下旬,他和文学评论家李敬泽受邀来到武汉,完成了为期半个月的驻校讲学活动,他们在华中科技大学中国当代写作研究中心、省图书馆参加了多场演讲和学术讨论。
从《一地鸡毛》到《手机》,到《我不是潘金莲》再到《一句顶一万句》,刘震云因其笔下鲜活的“小人物”而
成为当代中国最有实力的作家之一。谈起自己的小说,刘震云语出惊人:“我认为,作家本人对自己作品的解释,就是对作品最大的消解。”
以“当故事遇到了现实——林冲遇到了拼爹的人”为题,他在武汉多次解读《红楼梦》、《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四大名著,以幽默睿智阐释文学与人生问题,让听者在大笑之余,收获良多。
文学解决生死问题
刘震云说了一位母亲和文学的故事。他的母亲不识字,但是最爱看电视剧《红楼梦》。母亲对他的写作很关心,有一次问:“你成天写啊写,你说说,这文学的功能是什么啊?”
按照教科书上的说法,刘震云答:文学是为了反映现实。母亲不以为然地说:“我迈腿一出门,看见的就是现实,要你写什么啊?”刘震云赶紧改口:文学是为了揭示现实。母亲更不以为然了:“你要是揭示错了,读者咋办呢?”
刘震云想了很久,告诉母亲——其实,文学能解决生和死的问题。
他以《红楼梦》为例,贾宝玉、林黛玉等在任何读者眼里永远不老,对当时的生活细节历历在目。“只要是人都会死,但是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等,被从时间和空间的坐标上给固定了,他们不仅不死,还能永葆青春。”母亲回答他:“这回懂了,你以后别写别人了,写我就行了。”
听者大笑,刘震云却严肃地说:“文学家照亮着这个民族,他们的作品是民族存在的根据。”
他认为,《红楼梦》解答了很多哲学问题,比如大和小的问题:一部描写日常生活的作品,起点并不是从日常故事写起,而是从一个石头一株草的神话开始。石头和水是曹雪芹认为最干净的东西。
他说:“当故事遇到现实,曹雪芹的感悟是,美丽是一种幻想。”
别把小说写成了寓言
刘震云感慨,千万别把小说写成寓言,一部小说最重要的是作品中人物的情感,而不是作者本人的情感。“凡是居高临下写作的作者,一定不是世界上最好的作者。”
他以《三国演义》为例,认为从文学的意义上看,这部书有不少粗糙之处。“比如连环计,将貂蝉先后许给吕布和董卓,导致他们儿子和干爹反目成仇的故事。这个就是不成立的,按照书中人物逻辑,董卓一句话就能解决矛盾。”
刘震云认为,《三国演义》中不少人物关系的变化,不是按照人物的情感逻辑来变化,而是作者要人物这样变化,体现了当时说书人为了现场说书的方便,过多干预了作品,干预了人物。
同时,他并不否认《水浒传》是一部伟大的小说。作者冒天下之大不韪,把强盗当成英雄来写。如果对这个民族和社会没有透彻的思考,绝不会把杀人放火的人当做英雄来写。其中写得最好的人是林冲。当林冲遇到了拼爹的人,只能节节败退,差点折了性命。
刘震云说:“林冲和鲁智深的身份本来相差很大,但是他们很投机,都是谈论江湖上的话。所以宋朝的语言在体制上分成了两种,一种是政治上的话,一种是江湖上的话。林冲就是宋朝人的一个缩影。”
唐僧最懂得领导艺术
“以前不爱读《西游记》,感觉就是一直在重复。唐僧师徒遇到了九九八十一难,就是换一个地方遇到另一群妖怪,故事都是一样的。”刘震云坦言,30岁后才读出了《西游记》的奥妙。“每到一处,唐僧就分配悟空探路,八戒找吃的,沙僧喂马,师傅我歇会。最伟大的领导,就是把现实与未来的问题都分解了,自己能安心歇着。”刘震云此言一出,引来了台下大笑。
在师徒四人当中,唐僧是最没本事的,不但什么都不会,很多妖怪都是冲着他来的。这样一个麻烦制造者,为什么能够一路领着大家向西?
每每遇到重大困难、妖怪太厉害的时候,悟空说我回花果山,八戒说我回高老庄,沙僧说我回流沙河,总是只有唐僧一人坚持,一定要去西天取经。
刘震云说:“在关键的时刻,能够坚持信念、敢于抉择,这是一个人能不能干出事业的关键。”
他认为,如果一个作家写的故事,和窗外的现实是一样的,那大家就看窗外的世界去了。当故事中掺入作者的思考,它就会比现实更加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