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这天，晴光潋滟，河面上游着一对悠闲的鸭子。午后时分，去岛上游玩的客人开始陆续踏上回程。小岛与城唯一水之隔，政府为了保护生态没有修桥，因此游客来往还得靠一艘小小的过河船。

此时，船已经在水边等候良久，船舱里有客人催促着船家快发动，另有几个大概还有同伴，不停望向山坡说，再等等，请再等一等。

过了两三分钟，让等的客人锐声喊道：快点——

果见不远处被菜籽花挟着的坡上小跑着下来几个人，有大人，有孩子。万物生发的时节，人们仿佛对小孩格外富有耐心，扎着两个羊角辫的三四岁小姑娘歪歪斜斜冲小船跑来时，这边不相干的人禁不住也为她加油：宝贝儿！快！

噗蹬！小姑娘被船家一把抱到甲板上。好漂亮的模样，眼睛灰灰的，深深的，也不笑，像个忧郁的混血小娃娃，在另外两个脏兮兮的农家小孩旁边显得格外招人疼，临着甲板坐的那个年轻女子不由得爱惜地多看了她几眼。

这时一个男人踩着木板敏捷地快步过来，隔在女子和小姑娘中间，伸手理了理小姑娘的刘海。女子不假思索抬手轻轻在他背上点了一下，他转过头微微一愣，方问道：出来转转呀？

女子微微一笑，只觉嘴唇干涩。问道：这是你女儿？

是啊。男人点头。

甲板此刻变得拥挤，后上来的人在招呼，男人回头，女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费力地挪着儿童推车的，大概是他妻子。但也没看清模样，只看到椅子上绑着的玩偶在阳光下不停晃动，然后人推着人，包挤着包，囫囵着吞到了船舱深处。

过河不过几分钟。浅浅的水被船身划开，一抹一抹翻起闪亮的泡沫，三只狗儿在岸边乱石上欢快地跑来跑去，船转了个身，小岛就突然远了，船头的女子一直盯着水面，船舱里的男人一直看着女儿的发辫。

百年修得同船渡。原是这样的意思。

来不及思索和回忆什么，船靠了那边的岸。女子被身边的人搀扶起来，颤巍巍地过了临时搭就的独木桥，有人提了轮椅跟在身后。幸得车就停在一旁，不必再展开轮椅，女子慢慢挪到车门的位置，扶着车门站定时，只见鱼贯上岸的人群中，那男人也带着妻女下了船。他低头在女儿的衣服上整理着什么，半身侧着，有一秒钟像要望过来的样子。女子赶紧若无其地事转过身来，打量车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天热了，唇燥口干。

小时候看过这样的小说，恋人无端分了手，很多年之后偶然再见，才知道有一方患了重病。世上的故事大概是大同小异的，而世上的重逢，常常只是错过的同义词。有人仍热烈地聊着几十年前在这河里游泳的事，仿佛春天能留存不变的快乐，然而也有人，沉默地让时光顺水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