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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样离开你

(2011-12-17 17: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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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分类: 日夜有所思


前夜里忽梦见与外婆在一处山上搭缆车,车子照例是运行不停,开了门,外婆移动臃肿迟钝的身躯慌慌张张地往里扑,才坐定车已被吐出山崖,本来是要同坐的我只好上了后面的一辆车,惊魂甫定地望着前面外婆的背影,她像孩童般无助地左顾右盼,孤孤单单地经过了苍茫山巅。

一阵心疼中醒来,记起是很多年前和她在蓬莱的情景,那时我们却稳稳当当地上了车。那时外婆尚且矫健。在我家饭厅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帧外婆的旧照,便是那年在海边的留影,她穿着乳白色麻纱的短袖套装,头戴一顶遮阳帽,笑容可掬地站着,在镜头前略微紧张的模样十分可爱。我常常看那张照片,想到如今外婆老了,没有几多日子。

外婆年逾古稀,设想她的过世,原本分属正常。可我总在日常生活的罅漏之间被一些蛛丝马迹触动,继而联想起与外婆有关的琐事,知道她倘若不在了,我会抱定许多遗憾。想着想着,竟胆怯起来。


我不爱吃红提,因其水分少质地粗硬,碰巧前一阵外婆来云南度夏,母亲的朋友送来水果探望,外婆只道我是嫌麻烦,便将提子的皮一粒粒剥了放在小碗里,她说这样吃着就不那么粗硬了,吃吧。语调近乎哀求。我对她说不要麻烦,心里实际嫌弃那以手剥皮的粘腻。于是那碗剥好的提子绿油油地躺在茶几上,直到夜间发了黄,她才很珍惜地自己吃了。过了几日她又剥一碗,又求我吃。我见她戴着眼镜慢慢捻皮的辛苦,于心不忍地尝了一颗,之后是再没碰。也是痴痴地放到夜里,她才吃。

母亲私下里跟外婆说我有些洁癖,劝她别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辛苦活儿。此后倒没出现过剥提子皮之类的事。有几次我无意听见外婆对人讲:这个孙女十分讲究,很爱卫生。语气里没有被刺伤的难堪,倒还有点骄傲。不觉有些赧然。


我被疼痛困扰多年,全家人想尽其法,寻医问药,求神拜佛,无所不用其极。外婆精神好时得空便去庙里替我做各种过场,即便在家,也免不了每天早上神龛前磕几十个头替我祈福。此外每日所念两万阿弥陀佛,两支香的大悲咒,回向都是给我。她来云南之时,我真真切切听见她在窗口回向,念到我的具体住址,念到我的复杂病名,甚至连“胃出血”这样的症患也不漏掉。会心微笑之余,想到我多年来数次更换住址,数次增加病名,只认得百把个字的外婆,要靠死记硬背才能将那些名词结结巴巴地吐出来,她请求的菩萨也极多,甚至连“七仙女,七仙娘”这种来历不明的都唤到了,可见其用心的辛苦艰难。

那次她突发奇想,说,我每天格外给你念七遍大悲咒,一边念一边帮你按摩手,可好?我正值看书癫狂时期,恨不得一天有25个小时都拿来看书,哪里肯分半点时间给她。外婆又怯怯地说:你不忙的时候,或者要睡午觉之前,我帮你按摩,好不好?见我一直沉默不语,便举出自己手疼后经念咒按摩便好转的事情来。我终是不耐,半笑着回绝说,你那是心理作用。她忽然起身不再言语,在房内转了一圈后出来说,要去外面走走。

她出去了。母亲瞪我一眼,说,你外婆伤心了。我尚且埋头在一本小说里不亦乐乎,随口答着,我是说实话嘛,不然等她回来我哄哄她便是。是啊,我常以为伤了一个人的心可以哄哄便是,后来细想,才觉得我当时的沉默和拒绝,不亚于拿刀子在剜外婆的心。若你只有五毛钱,买了馒头给一个人。那人却不知好歹地说,馒头是什么东西,不吃。

那之后的每个清晨,我六点多起床看书,外婆便来旁边坐着为我按摩手,可她在坐下来之前等我允许的眼神,以及在我稍有不耐时就拼命的不歇气地快速念经时的模样,何须日后,就是现在想起来也是要流下愧悔的眼泪。我给予外婆的不过是腾出一只手的空闲,分明是得了便宜和宠爱,却还像是施舍那样斤斤计较,那样吝啬到折磨人。


外婆脾气素来很坏,家里个个人她生起气来都是要骂的,可唯独我,她舍不得说一句重话。我自小跟她的时间很长,尤其生病后,得到更多体贴。即便是在她70岁过后,我们一同出门,有东西她仍是要抢着拎。凡有好吃的,更不消说总是留给我吃,不好的那些她通通揽下。我好几次说,你不准吃那些烂的陈的。她就说,我老了,该死了,吃点烂的有什么关系。我很生气,带她去市中心吃她一生都没有吃过的新奇东西,逼着她吃DQ的冰淇淋。可究竟也是有次数。她老了,快死了,我已经没有时间。


9月里我随父母回了一次老家,旧屋已经卖掉,外婆的本意是让我住在她那里,像小时候那样。我也是找了许多理由,诸如人很多吵得我心烦之类,便住进了酒店。有时我也是很受不了自己莫名其妙的精神洁癖,却不愿意委屈。外婆倒很宽容,说你开心就好。那些日子我每天上午起床就去看她,在她的床上睡个回笼觉,醒来时总有大盆大盆洗干净的葡萄等着我,她呵斥两个弟妹,你们不准吃,我是专给表姐买的。

老年人就是这样,她对你许多的好都觉得是应当,而你对她一点点好,她就受宠若惊。我不过在逛商场的时候随手买给她一些零食,白色棉袜,手帕,网购的时候买给她一双合脚的布鞋。她拿在人前说了又说,说我最是有孝心。我说外婆,这些真的算不得什么,比起你为我做的实在不及万分之一。她说事情虽小,但证明你心里有外婆,怎么能不高兴呢。

10月我又回去一次,只停留了一夜,深夜到,清晨走,还是住的酒店,以为没有机会和外婆碰面。次日6点父亲敲门叫我起床准备出发,我开门看见外婆竟在他身后,急急忙忙走进来,从手里拎的布袋子里拿出来一瓶水,一包奥利奥。她说,这水是柠檬水,还热的,饼干是你最喜欢的黑饼干,在路上饿了吃。她不记得奥利奥,只知道是“黑饼干”。我无言苦笑,外婆不知道,我喜欢奥利奥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她的记忆停在那里,因为那也是她最喜欢的饼干。

就像小时候将橙子削得干干净净连里面那层皮都撕好放在塑胶袋里让我带去春游那样,小时候的我欢天喜地,从来不会嫌弃那塑胶袋不是新的,也不会计较外婆为什么没有给我一袋包装精美的零食。那天清晨外婆摸索着我的手臂,恋恋不舍地将我看了又看,把我送到楼下,跟着车坐了一段,直到我说要吃桔子,她说父亲不认得,赶紧下车去买桔子,想来是父亲说她走得慢,不再要她相送。

外婆没回来,我摇开车窗在清晨市场的人群里找她的影子,没找见。

水和饼干被我带在路上,父亲沿途打趣,怎么不喝你外婆专门为你准备的饮料。我苦哈哈地看了一眼那瓶黄澄澄的很浓的液体,她的柠檬都是用非常多的糖腌制的,想必很甜。心下无奈又感动,还是对父亲保证说,我当然会喝。可事情到最后,那瓶水被我带回家,放在冰箱里,终于还是扔了。饼干拆开,很难得才吃一块,到今天仍有三块。

刚才我泡了点茶,慢慢地吃那剩余的已经回潮的饼干,想着被我扔掉的一瓶水,以及辜负掉的许许多多外婆的心血和爱。忽然间难过得不知怎么才好。唉,那些看起来寒碜的简陋的皱皱巴巴的爱。我知道此后再得不到第二份。


有一次我在她面前说了真心话,我说,这个世界上我唯一可以相信可以依赖的人就是爸妈。她立即失望地问:难道我也不可依赖?我那时似乎是说她老了,已经到了依赖别人的时候。大约此类敷衍了事的打发,其实是骗不了她的。她却是没计较了,她的日渐宽容一如这些年来我的日渐坚硬。只是若一想到她在慢慢衰弱,常是在夜里坐在马桶上小便不尽,想着寂静夜里她无助地坐着,一定会有关于死亡的联想和惧怕,我就很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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