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 1
(2011-04-18 19:0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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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那天傍晚的风吹得有些急。窗帘高高扬起,将天花板的筒灯光芒遮挡得忽明忽暗,像大幕将启的舞台。我们坐在饭桌前吃一餐久久不散的夜饭,母亲的脸在明暗中因为微醺而泛红,她面前的杯子里盛着亮晶晶的白酒,身后的水晶珠帘被风撩得轻轻晃动。
我们说着话,母亲的语速渐渐慢下来,她说起少年往事,说她和明姨如何欢天喜地地去掰开外公背在身后的双手,说起外婆和外公离婚之后,她有时去看望外公,他堆在屋子里的衬衣领子全部脏得看不出来颜色;又记起新嫁的那年,随我父亲一起去看奶奶,奶奶教她用草纸卷得很细很细去擦拭画眉时染出眼皮的颜色。
“嗳,他们都不在了。”母亲说。
“你为什么不写写他们?”她问我。
“我想得起的东西不多,不如你说,我写?”
“嗯,我也足够老了,可以开始回忆录什么的。”母亲大笑,她不当真。
“你很丰富的。”
“哈哈。”
“也很励志哦。”
“哈哈哈。”她还是笑,端起酒杯再饮一口。
“你还记得外公死的时候吗?”我问她。
“你外公死之前,因为鼻子不断往外淌血,我们就用卫生纸裹成纸卷替他塞着。每次只要看到纸卷上已经渗出有血时,替他拉出来,血凝子能有一尺长。那时候他的嗓子食道已全坏了。”母亲说着用手在喉咙间比划,“他死的那天,我记得非常清楚,我就站在他床边,听到他喉咙里发出非常响的咯啦一声。”
“原来是真的,喉咙真的会响……”
“是的,就像有只手猛地把他的灵魂抽走了一样。”
母亲淡淡的,既不觉得可怖,也没有特别悲伤。的确是凭吊久远的往事,一个早已成型的伤疤,在时光里长成皮肤的颜色。
其实我也记得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我们在姨妈家里聚着,大人打牌,小孩玩耍,就像等待一个不知具体的节日那样热闹又盲目,外公睡在隔壁房间,时不时地会高声喊人搀他去厕所。有一次等她们过去的时候,他已经自己跑到楼下,是那种工厂宿舍的公用厕所,她们又回来,高高兴兴地继续打牌,只以为老爷子这天精神还不错……那是她们人生所亲历的第一次死亡,不知道什么是回光返照。外公回来之后不过半小时,就永远离开了。
人的一生,总有面对生离死别的时候,前几日朋友发信息给我,她说,父亲在脑溢血的前几天和她在电话里仅有一句对白,她说父亲被推进焚化炉时她没有办法看上一眼,没有能够摸他一下,她说,以后永远都摸不到了。
说不出任何话,生有多满,死就有多空,无法丈量,任何人,都必须前往。我们一生的相依相离,天地不仁以为刍狗。生命仿佛浩瀚黑夜,行不完的黑夜,星火稀疏,明明灭灭,星光点燃,又有陨落。我们游行,观望,沸腾,默然,直至某日自己也归寂于黑暗,成为永恒无言的其中一种。
咯啦一声,被命运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