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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酉沈熹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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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1-10 16:10:59)
标签:

杂谈

分类: 随手写故事

 

湖边旅店的日子很静。方平白天出去拍照散步,有时在湖上划船,傍晚去精神病院陪母亲坐,夜里他习惯早早睡下。我自然是不睡觉的,彻夜在几层楼中上下游荡,我发现旅店的地下室在夜间总是很吵闹,像个有秘密聚会的大型酒吧,十二点过后,那里会聚集一些神情恍惚的人,他们压低声音细语交谈,大部分时候处于沉默的等待中,并不是来这里喝酒的。

方平将母亲背回来的那天,我在屋顶和几只蝙蝠坐着,先是蝙蝠扑腾了翅膀,然后我远远地看见方平从林荫路的那头小跑过来,母亲在他后背上头发披散双手乱舞,跑近了,才看见他们身后落下一串密密点点的暗红色痕迹。蝙蝠振翅飞去,那是从母亲身上滴下来血。我注意到她的双脚齐踝切断,只剩两截擀面棒似的小骨,她手里挥舞着自己的两只脚,脚上还套着一双姜黄色棉鞋,在一片暗绿色的郊外暮色中像两颗从天而降的鸟屎。

难掩诧异,我说,这是怎么了。

方平告诉我他去的时候母亲正被几个膀大腰圆的护士绑架着用链子套在病床上,不知母亲枕头下何时藏着把柴刀,她拿出来刷地一下就将自己的脚斩断了,然后对他说儿子我们走吧。

方平的平静显然是无奈了,我不由得仔细观察母亲齐崭崭的脚踝——她这会儿正坐在床上得意地摇头晃脑。那片血肉的颜色的确是新伤,但奇怪的是居然没有血液连续地滴下来,只有一片湿湿地糊在切断的平面上,母亲看起来好像不觉得疼,我分析也许是疼痛来得太猛,整个懵掉。切下来的那两只脚倒是好好的立在旁边,乍眼看去根本就是两只站得笔直的短靴,等着主人啥时候再把脚伸进去。

 

可是这样不行啊。我说。

我是医生,这伤口肯定是晚了,不可能接上。方平表示无奈。

走吧,我示意他将母亲背起,我想橘应该有办法。

 

我在夜里四处游荡时发现了这幢小楼的秘密。为什么楼上楼下没有别的住客,为什么服务生橘一脸森冷拒人千里的表情,回想起来,我们看到的房屋出租广告大概是张很久以前的旧报纸,那则小广告也是凳在很不起眼的地方。我猜想这里恐怕只是一座废弃的旧楼,他们用挂牌营业的旅店身份来掩饰地下室的秘密活动。因为我发现在楼梯转角的储藏室里面有条通道通往一间很大的地下室,凌晨时,这里有人动手术。

橘在柜台里,侧面看去像是在打瞌睡,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像铺满了灰一样厚的睫毛。其实是个漂亮的男孩子。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皱眉望着方平和他的母亲,母亲仍是笑着,但脸色渐渐灰白,看起来情况不妙。

我能为你做什么?打120?橘的声音冷冷的,很是不耐,我知道前夜有些事情进行得不顺利。

唔,一般医院恐怕不会接收她这样的状况。方平斟酌着说。

那我帮你查殡仪馆的电话好了。橘说,漂亮的薄嘴唇有种动物般残忍的笑意。

我想你可以帮她。方平说。

我?开什么玩笑。橘低头下去转手中的原子笔,头发落下来掩饰了眼里的慌乱。

对啊,就像你每天晚上“帮”其他人那样。我附在方平的耳朵边教他说了这一句话,帮字故意说得很重,果然橘猛地抬起头,脸迅速地红了。他的姿态好像忽然全身长出了刺刀,充满戒备地问,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帮她将脚接上。方平耸肩,表示对其他事情并不关心。

 

我们沿着那条完全黑暗的通道摸索,大概有78米,却好像走了几百里远。黑暗中母亲的呼吸忽然急促,手脚也活跃起来,她碎碎念着什么,听起来很像招魂时的密语,我走在后面,没来由地感觉到面部一阵暖意,是非常使人不由自主想要去靠近的暖。我听见方平在制止他的母亲,别招了。她不为所动继续念叨,方平作罢,任她在背上折腾着,自己则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叹息从前方幽幽扑来,那股奇异的温暖此刻忽然有种悲伤在静静的渗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终于能够看着方平微微驮着的背影,我想起来和他第一次见面的小城,他的阳光和明朗此刻仿佛被尽数收在暗中,想起来,仿佛很久没看见他开怀的笑。

地下室的门开了,是很厚重的一道铁门,像医院里拍X光片防辐射的那种门。

橘开了灯,几乎伴着“嘡”的一声,篮球场大小的手术室在我们眼前魔术般变出来。房间里并排放过去五张铺着蓝色塑料布的手术床,每张床边摆着两个消毒柜模样的银灰色柜子。床上悬挂着手术用的大灯,此刻齐刷刷地全开着,暗中投入这样明亮的光线,很奇怪居然看不见一粒灰尘在光柱里飞舞,而且很静,静到了我觉得他们的呼吸都是庞大而多余的噪音。

躺下吧。橘示意方平将母亲放在第四张床,从床尾伸起来支架来将她的脚固定好,然后自己站在洗手池边开始细细地洗手。他右手的断指在光线和水流的互相折射中发出很洁净的光芒,细腻的出奇,仿佛那不是一只手,而是一件艺术品,一座刻意被创作者弄坏的雕塑,本身却是完美的。

方平坐在那里好奇地环顾四周,他用眼神询问我为什么他们不在别的床上,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些装置……他的问题太多,我正在犹豫着如何解答时,他的母亲在床上说话了:因为第一张床是专门取心肺的,第二张床取肝肾,第三张床取眼球舌头一切灵动的小器官,第四张床才是取四肢。

水流仍旧哗啦啦地持续着,橘没有回头,母亲得意地笑起来,笑声在空空地地下室被撞出三四重回音,听起来非常诡异。我看见方平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哆嗦问,那第五张床呢?

母亲说,取全身皮肤。

想来是有其余的灵魂之类的生物告诉母亲这一切。我看不到它们,却能感觉到空间里浮着一股很浓郁的哀伤,寂静的挽歌像看不见的丝绸将这房间牢牢地裹了一层又一层,不只是灵魂,连人都有种不能突破的无力感,母亲停了声音低声啜泣,我坐在墙角,也觉得非常非常的难过,这时方平洗好手,转身将一个放镊子剪刀等工具的托盘交给方平。

橘的手哪怕断了一根手指,也是浑然天成,那么灵巧。飞快地剪开血管破裂面结痂的地方,让血液重新流动,用比发丝还细十倍的线将血管一一缝合,然后又用一把小电锯将碎掉的骨头磨成互相咬合的样子,断开的两只脚已经失去了正常的颜色正在变得青白,橘皱着眉将它们用力接拢,轻微地咔嚓一声,我看到他脸上露出了释放的表情。随着血液开始循环,脚部的颜色又很快变得红润,唯有皮肤表面的裂口太久有些往四处翻,橘想了想,在消毒柜里找出了两根拉链沿着脚踝处缝了一圈,不经意看去就像是两条暗色的纹身那样,接好之后母亲立即就下床了,纵然是作为医生的方平也惊得目瞪口呆,与其说这手术堪称完美,不如说是神赐的奇迹,而我知道,这奇迹天天都在发生。

做完手术从另一道门出去,是个僻静的停车场,那时已是深夜了,能看见远处湖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我们站在停车场边缘的草地上望着湖水发愣,母亲仍在之前的屋子里和她所能见到的那些物种说话,方平点了根烟递给橘,他竟是接过,抽一口就笑起来,声音在夜色中朗朗如鬼魅。方平仍在之前发生的一切中回不过神,他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也不知道,不是天生的。橘摊开自己的双手反复地看着,这会儿也有月光细细落在皮肤面上,但此刻那只是一双寻常的手,断指也断得很是煞风景。他说,五年前我还在医院急诊室实习的时候,因为插管时操作失误害死了一个病人,那时我将自己的右手食指斩断了,发誓再也不做医生。不过自从手指断了之后,有些东西慢慢变得不一样,就像是奇迹,比如你刚才看到的。所以本来想离开这一行,反而变成好手无法抽身,世上事情真是说不清,可能也是惩罚的一种方式。

医疗事故天天发生,何至于斩断手指。方平诧异。

那人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是我唯一喜欢过的女人。橘淡淡地说。

也许是疲倦的缘故,这时的橘看上去终于露出了年龄的痕迹,像个30岁的成年男子。一时间方平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两个人沉默地站在一边抽烟,四下里充满着潮湿的水草气味,还有点不易察觉的腥。很远的地方忽而有两束汽车的远距灯光投过来,橘看看天空,说又要开忙了。说罢他回身往地下室的方向走去。方平热心地问你在忙什么,我能否帮得上?橘回过头笑了笑,这种浑水还是不要踏比较好。

什么浑水?方平不解问,并没有得到橘的答案。

买卖器官。我替他做了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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