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街道是一条灯火的深渊,你狂奔着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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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个城市的地铁开通了,听到的第一句相关话语是来自出租司机,他摇头说,这一路人少多了。说着用手指比划右手一行从南到北的直线。我茫然地看着外面,红灯同时阻隔了一辆公交车,玻璃那边是个疲倦的中年妇女,额头紧贴车窗,神情同样茫然。我左边的司机继续说着,地铁一天可载二十万客流量,至少也得流失出租乘客一万吧,你算算……
经过一个地铁站。司机微微侧头扫了一眼,又说,好像下行是走楼梯哦?
我说不知道啊,不过成都这个地方,还是适合骑车吧。
他问,你没去坐坐?我说,没有,又不稀奇。
司机大约觉得这客人太无趣,终于停止了闲话,打开电台。
地铁之于我是危险潜伏的场所,就像所有具有死亡威胁的路口。每次站在高处,都会久久失神,然后产生跳下去的冲动。就像每次在疾速行驶的车内,都会有抢过方向盘捣乱一切的念头。每个人心里都藏有小小洞穴,里面住着的那只魔鬼,有时在睡梦中蠢蠢欲动。
现在的我,也许是虚弱,或者累,常常觉得不想再走。
2、
但我终于还是站在地铁站。
洁净的地砖反照出冷冷的光,金属的楼梯和扶手都崭新,刚刚过去的一辆电车在隧道里留下回声和风,站台上的人被打包带走,只剩稀稀落落刚步入的几个。大家在讨论,这地铁票价比别的城市贵,不过不堵车还是划得着,而且干净,可惜就是站里的卫生间没分男女,总是要排很长的队伍……黄昏出去散步归家的阿姨叔叔们是城市最忠实的居民,他们像对待自己日渐长大的孩子那样对这个城市的任何新发展充满批判和维护的责任心。
此起彼伏的人声中我注意到一个高高的男孩,穿了较厚的深蓝色卫衣,站在最后一格上车处。他背着双肩包,也许是刚刚下夜课的学生,一直在打电话,脸上的笑意很浓,说话的声音偶尔传到我这边来,地道的成都话从男孩子口中说出,很有几分妖娆的娇气,非常鲜明地从人群后面突围,我不得不三番几次望过去。
男孩的牛仔裤松松垮垮,背驼着,一手插在裤兜,一手拿电话。他撩起嘴角笑。实在是很好看的侧面,那种笑很明朗,让人联想到夏天单车短裤冰棍和遮阳帽。我最近迷恋年轻的气息,充满生机和变数的,血液充沛。这些大概是老的表现。
又有些乘客从地面下来,我下意识地朝男孩站的位置走过去。下一班车很快将来,我听见他对电话那边的人说,先这样啊,乖乖,回家再打给你。可是却没有挂机,他仍在低头说着什么,声音越来越小,我不知不觉离他更近。这时隧道里传来一声呼啸,身后有几个小孩子开始雀跃,我随之也望向隧道深处的灯光,视线模糊了一瞬,就在那短暂的一秒种,身边的男孩像只蝙蝠扑下地道,几乎没有声音。
与此同时,电车驶来,人们欢呼着,蜂拥而上。我呆立在那里,使劲回想刚才的一幕。
没有血,没有尸体,但我已对我所见到的全部,产生深深怀疑。
3、
第二个跳下去的,是个穿夹克的中年男人,略微秃顶,一脸无所事事的优哉游哉。抽烟。
第三个是一个浅粉衬衣黑裙子的直发女孩,像银行职员,三厘米左右的粗跟鞋,包包款式也简洁。
第四个、不,应该说是第四组,是一对GAY,很明显。
当他们像排队一样接连在我眼前跳下电车将至的隧道,被急速驶过的电车轰隆隆碾过身体,而四周并没有异样,我知道这是幻觉。很神奇,我试着朝我的幻觉走近。地砖光洁无比,每一块都像镜子,清楚地反射出让眼睛刺痛的光,我站在他们站的地方,低头想要看看自己是否神情怪异。然后我看到,刚刚从我面前跳下去的几个人,他们的身影嵌在地砖里,对我招手说,你来。
那声音像叹息,像催眠,我几乎睁不开眼睛。
墙上的电子显示器提示着,本日最后一班地铁即将进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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