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想我现在是一具尸体了。

 

因为已经变成了尸体，我的灵魂才可以轻便地爬出那个黑咕隆咚的大洞。

我在街上游荡着，一个又一个的人穿过我的身体，还有很多辆车。

 

那种感觉好奇异。他们都伤害不了我。

我在公路上发足狂奔起来，用我的身体，不，我的灵魂，去撞击所有迎面而来的大家伙。

 

但他们好似也看不见我，更不知道我此刻的强大和得意。

额，好无趣。还是回家吧。

 

可是……家在哪里呢。我飘在一个红绿灯的上方看了看，家应该是一个小黑点。

一个小黑点，藏在很大很大的黑夜中。在哪里呢？

 

这么说来，那天我不小心跑出了很远啊……

 

2.

 

那天，太阳大得不得了，女儿磨叽了半天让我和她出门买衣服。

我不去，我买什么衣服呢，我这么胖，又这么丑。

女儿说，可是我得买啊！

 

你去吧，乖。我把钱塞给她，当然，没有多少钱，我已经很久没有赚到一笔像样的收入。

女儿撇嘴说，才这么点儿……难怪我爸说你抠门儿……

她转身出去，我看着门，想起应该去给丈夫送饭了。

 

他是前几天进的医院，不知道被谁打得半死，找人打电话回来。

我正在家里洗衣服，只知道他被打，丢了电话便去找他。

他吐了口血，瞪着我，你怎么穿这个样子就来了。

我低头看自己油腻腻的围裙，很难堪。

 

他是剧团的演员，他爱漂亮，我配不上他，总是让他丢脸。

幸好女儿像他不像我。………………

 

3.

 

等一等，记忆好像有点出差错。

那天我明明是去给他送饭啊。我怎么会跑到野外去呢。

 

是的，女儿出门了，我去给丈夫送饭。

推开病房的门，丈夫不在他的床位上。应该在楼梯口抽烟，我想。

果然，还没走近楼梯就听到他的声音。

 

你老公没有难为你吧？靠，那天可真是把我打得够呛！

她？她不知道，她就知道哭。十足一个蠢婆娘。

废话……她当然比不上你，那副德行，一辈子改不了的炊事班大妈。

 

炊事班大妈？说的是我吧，认识他的时候我就是在剧团的食堂工作，他无钱吃饭，我偷偷接济他很久。

他跟谁说话呢，我探出头去，看见一个女人和他搂在一起。是剧团的小张，她嘴唇红得像个女鬼。

我傻了眼，饭盒掉在地上，突兀的响声惊扰了正在交好的两个人，他一转头就看见我。

 

他看见我了！我吓了一大跳，慌张地扭头就跑。

 

4.

 

如果他没有看见我，就不知道我知道他的外遇了吧。

如果我不知道他的外遇，他就没有理由要和我离婚了吧。

如果他不和我离婚，那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一个家的。

 

我一心往外逃，不知道去哪里，只想暂时躲得远远的，最好当做没有送饭来医院这一出。

可是一边跑着，有个念头在心里打转，我去哪里呢？我现在去哪里呢？

跟他在一起，我就抛弃了先前所有，我的家人，我的朋友。

 

我能去哪里呢？这个念头一直疯转着。

我不能回家，现在女儿应该已经回来了，看见我这个样子，她会骂我窝囊废。

 

对啊，那天我就那么没有目的地疯跑着，跑过人行道，跑过学校，跑过商场和步行街。

我很多年没有好好逛街了，所以即便在那么慌张的时候，还是注意到一条很漂亮的米黄色裙子。

但我不能停下来，我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假装今天的一幕没有发生过。

 

5.

 

空！我掉进了一个黑咕隆咚的大洞。

两米多深的样子，我掉进来的时候，屁股狠狠地砸在水里，疼。

应该是个被揭掉井盖的下水道，摸得到管道和水。

我试了试，应该是可以叫到人的，用力一点大概自己也能爬出去。

 

但等等。

 

我为什么要爬出去呢？这里看起来很安全，我可以暂时在这里躲一夜。

真的，夜晚说来就来了，星星真多啊。我仰头看着那些星星，好漂亮，好近。

这应该是郊外了吧，所以星星也特别干净。我坐在洞里，仰望着天空，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那是我睡得最舒服的一夜。很久很久没有睡得那样安稳了。

以至于我醒过来的时候，身体被水淹没，都还是沉浸在舒适的倦怠里不愿意醒来。

 

既然，没有更安稳的床。

那么，就这样睡过去好了。

 

我忽然决意不去考虑家、他、以及女儿。

当一切都不需要考虑的时候，就变得简单了很多。

 

慢慢地，放平身体，松了呼吸，闭上眼睛往下沉。

慢慢地，我就被水和黑暗包围起来了，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

 

你知道那种感觉，好像回到了妈妈的肚子里，安静的，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