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人与居，古人与稽

——记温州市书法家协会秘书长陈胜武

文/谢晨辰

勤恳踏实的基层公务员，低调谦和的书协内当家，特立独行的年轻书家，觅句行吟乐以忘疲的书生，古诗文为伴手不释卷，却能善用现代传播学的奥妙，当这些特点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这便是陈胜武先生的别样生活。

一支笔改变了我的人生

陈胜武从小就对书法非常感兴趣，但苦于没有名师指点，只能停留于描红的地步，学习书法的梦想只能深埋于心底。1990年，他进入温州大学文秘专业学习，师从马亦钊先生，从此如鱼得水、如饥似渴地沉浸在书法世界之中。马亦钊先生是西冷印社社员、温州大学副教授，出身于有“书画传家三百年”美誉的百里坊马氏家族，幼秉家学，亲聆叔祖马公愚教诲，后师从方介堪学习篆刻，博采诸家之长。马先生从来都反对急功近利，要求不断地积聚学养，厚积薄发，借用《书谱》中“藉甚不渝，人亡业显；凭附增价，身谢道衰”的话，来教导学生们书道和为人之道的关系，要求学生力戒凭附增价心态，把更多心思用在学习上。这么多年来，陈胜武一直遵循老师教诲，坐得住冷板凳，心态静得下来，不热衷抛头露面，并以此作为学书处世的行为准则。

1993年，陈胜武毕业于温州大学行政管理系中文秘书专业，因一手文章和好字受到青睐，从警进入温州市公安局龙湾分局办公室任职。讷于应酬敏于书的陈胜武在岗位上兢兢业业，一干就是十个春秋。“我越来越觉得繁杂的执法机关工作环境，不是我心中所想要的理想氛围，于是我坚决离开，去追寻自己的梦想，先后工作于龙湾区委宣传部、龙湾区文联和现在的温州市文联。”工作上的几番转折，始终源于他内心对书法的痴爱。2002年，虚龄才而立之年的他牵头组建了龙湾区书法家协会，并担任首任主席。

书法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和修养。在大学时期，老师格外重视学生们的书写，“字就是人的门面，更何况你们往后的工作都是与文字有关”，陈胜武深深地把这句话刻在了心里。爱好经史，习书诵诗，慢慢使他养成了文质彬彬的个性和气质。他和马先生师生性情相投若合一契，不喜交际应酬，他经常在案牍劳形之余夜访老师聆受垂训，翻阅欣赏马家藏书、字画、金石，和师友晤言一室之内谈艺论道，成了莫大的乐趣。马先生数十年来矢志不渝对几百年家学资料进行全面收集整理，陈胜武参与协助。2013年，师生联手编辑出版了《百里芳人——温州马氏家族三百年文史资料汇编》，陈胜武还编著了《马孟容马公愚昆仲年谱》。两本书，几千张图片，一百多万文字，二十年多年的积累，终于换来了丰硕的成果，他们共同完成了马氏家族百余年来几代人的遗志和夙愿。在这个过程中，爱好文史的陈胜武找到了地方书法史研究的切入口和突破点，撰写了“温州书派”系列文章，《马孟容马公愚昆仲年谱》也成了温州第一本步书画家个人年谱专著。他在年谱后记中说，编辑此书，一是报答亦钊夫子师恩，二是地方文史的责任所系，三是乡贤师友的激励，四是个人的一次学术锻炼。

在生活的细节中坚守传统文化

对传统文化的热爱，对书法的浓浓情意，以及自己的独特实践，让陈胜武成为一个善于思考、特立独行的书者，在年轻书家中与众不同。

当今书法界，书法正在逐渐被从传统国学的土壤中剥离出来，并且远离人们的日常生活，成为一种只在展厅生存、纯粹讲求技巧的视觉艺术。书法从文人的大众生活技能演变为小众专业艺术，而书法家则大多从文人蜕化为抄书的手艺人。在抄书盛行和展览书法甚嚣尘上的书坛，陈胜武秉持“书法即生活”的信念，他坚定地认为一种传统艺术，只有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鲜活地存在，才能真正具有人文价值，才会辐射出蓬勃的生命力。他按照自己的节奏和方式生活，让文辞和书法浸润每一个生活细节。他近年来致力于古文笔记题跋的创作，让身边的人和事演绎成一件件书法作品，具有鲜明的文人书法的特点，在抄书盛行和展览书法甚嚣尘上的书坛，他的作品犹如一股幽谷吹来的清风，引起了文艺界的广泛共鸣。2010年，他出版了个人专著《一二斋翰墨心印》，深厚的尊师情怀、古雅优美的文辞、清正文气的书法、清新脱俗的装帧，收到很多文友书友的喜爱和好评。2011年夏，还举办了“让书法回归生活——陈胜武书法网络展”。以他自己的说法，这是一个抄书手艺人的自我救赎，在茫茫人海中执着地寻找一二知己。

 “艺”欲熏心的陈胜武，内修外练，执着传统，热衷于传承源远流长的信札文化。当代科技和信息技术的迅猛发展，正在深刻影响着现代人的情感表达方式。微信、短信、电子邮件等，让人们可以即时直击对方心扉，泯灭了思念、等待、回味的空间。人们宁愿去复制批量生产的模式信息，粘贴自己的心意，也不愿拿起纸笔，为亲友亲手写下简单的问候语。书信，作为传统文化中直抒心灵的形式，正在逐渐淡出人们的日常生活。陈胜武是一个有浓重古典情结的人，近年来坚持用古文、毛笔、信笺给师友写了两百多封信。他说自己喜欢花几天，甚至几个月的时间，任感情和思想在心底发酵成一封书信，然后挑选一个身心顺适的时机，在心手双畅的情境中，一张素笺几行淡墨，让它缓缓地结晶在宣纸上，再烦劳邮递员慢悠悠地将这片轻飘飘又沉甸甸的心意捧递到亲友的案前手心，远慰故人的风雨之思。收到他的信札的朋友，都非常珍惜喜爱，有的人甚至把他的信精心装裱后挂在书房中。

照陈胜武自己的话说，他很适合生活在古代。认识他的朋友，都觉得他有古风。2012年，他40岁时，效仿先贤撰写了《不惑述怀》八首七律用来自寿。遇到性情相投的师友做寿、考学、升迁等喜事，他都会精心专门撰写寿序、诗联，用最传统的方式来表达祝贺。近日，他刚刚完成了自己撰写的《业师马公亦钊夫子大人七豑寿序》和《集诗经句贺寿联》，泥金宣纸、朱丝栏、古文、浓墨、恭楷，这些要素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处处洋溢着高雅、恭敬、精致的艺术品位和持敬之心，能给老师这样的贺寿厚礼，在书法界同龄人中恐怕也是很罕见的。

陈胜武对于书法界也有着深入的思考和批判，前不久，他撰写了当下书法忧思三篇文章《书而无礼》《书而无文》《重建中国书法的文化大厦》，在中国书法网和《美术报》上全文刊载，在书法圈广为传播，颇受同道关注和认同，甚至多次被下载作为学习资料。文章的主要观点针砭时弊，可谓刀刀见骨，针针见血，不少观点振聋发聩：提出“书面礼仪”的观点，直指“不懂书面礼仪的书家，哪怕有再大的名头、再好的笔墨技巧，必定是片面偏颇，甚至是粗鄙可恶的”。“中国书法从精神到组织和制度，应该推倒重建”，“书法家的三大理想要素：圣贤气象、魏晋风度、传世翰墨”，“必须立即废止‘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称号，严格执行文化和书写技艺考试入会制度”，“要推动书法教育贯穿国民教育全体系全过程。着手推动书法进高考”。陈胜武认为当今中国的学科体系，是近代以来丧失了文化自信和话语权之后，按照西方和前苏联的标准设置的。文学、历史、哲学、艺术等分设为不同专业，互相之间联系不密切。这种学科设置导致传统国学支离破碎，学者人格精神分裂。研究文学的，有人不能释读繁体异体字，有著名学者看不懂古代名人手稿的行草字；搞书法的，很多看不懂古诗文；搞诗词对联的，写不了字。中国文化处于被肢解，绝非正常状态。他认为随着近来综合国力的迅速提升，中国文化在今后几十年内一定会复兴，传统文化各个分支一定会重新融合，一定会恢复自己的体系。他经常受邀讲课，都是结合自身实践，讲传统文化和书仪、题跋等专题，身体力行以弘扬传统文化为己任。

此中的难处，就在于他立足于传统，师法古人，并融进自己的追求和遐思，从而创作出属于他自己精神光亮的一种个性化的书写。这就是陈胜武提倡的在生活的细节中坚守传统文化，在生活的感悟中体会人生真理。

书协的勤恳内当家

书法既是陈胜武的爱好，又是他的本职工作，这样的生活，是他自己多年来的追求。他用一句生动的话来形容自己现在的状态：“每天一睁眼就想上班，一下班就想回家”，他作息有规律，喜欢早起，每天七点准时出发，七点半就已经在办公室开始学习和工作，下班后不喜应酬，最乐意陪伴家人，读书写字。陈胜武有着丰富的党政机关和文艺工作经验，为人谦逊低调，踏实勤恳，周密细致，作为温州市书协秘书长，他和张索主席成为黄金搭档，张索主席对于书协工作的“挖、抬、推、拉”、“桶箍、锯末、扁担”等妙论，他们联手很好地落实在书协的工作中，干在人先，功居人后，虚己待人，甘当锯末。书协始终坚持“敬重历史，尊重长辈，推举同仁，提携后学”，提倡诗书并重，学艺兼修。这些年市书协风正气顺，充满活力，本届五年来平均每年有10到15次重要活动，交出了一份靓丽的成绩单，被书法界称为“温州书法现象”，也是中国当代书法发展的风向标之一。2007年、2011年获得中国书协“书法进万家全国先进组织”，被温州市委、市人民政府评为2011年度文化建设先进集体光荣称号，是温州唯一获此殊荣的民间协会团体。市书协编印的《温州书法百家百集》和陈胜武著《一二斋翰墨心印》获2011年度温州市第五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陈胜武也被评为温州市第九批“四个一批”文化人才。

温州书法发展过程中，公益书法教育是重要的民间源动力之一。从方介堪等前辈以来，林剑丹、马亦钊、张如元、陈出新、张索等名家，都有十年以上的公益书法教育奉献和实践，这种传统至今不衰。20世纪90年代以来，温州书法开始迅速发展，温州青年学习书法的内在动力和热情非常强劲，由此催生了一批公益书法团体，学习氛围浓厚，培养了一大批非常优秀的青年书家。安澜书社就是其中一个，有着独特的学习机制、浓厚的学习氛围，这是温州书法民间发展热潮的一个缩影，也是温州书法民间源动力的真实写照。

青年书家王客是中国美术学院书法系的高材生，毕业之后分配到温州大学。2009年以来，一批年轻学员追随王客学习书法篆刻，名为“安澜书社”。2012年，王客考上了中央美术学院的书法博士，现在常年在北京读书，他便把这个“摊子”交给了陈胜武。陈胜武始终坚持安澜书社的初衷，书社不收取学员学费，老师义务授课不受束脩，面对温州所有书法爱好者，不设门槛，学员可以自愿加入或退出，来去自由。“这也是王客当初留下的宗旨，他总说‘佛度有缘人’，无关精英与草根，只要合得来，都可以同学共进。”陈胜武娓娓介绍着书社，恍如一支古曲，泉水潺潺。

安澜课堂破除藩篱门户之见，容纳不同的艺术观念，激荡融合，让学员自己判断思考和接受践行。2012年暑假开始，在书法课之外开设文化综合课，讲授与书法密切相关的传统文史知识，由陈胜武、史从忠、李达等为主授课，努力为学员补上书写技巧之外的传统文化的短板。2013年12月以来还开设国画课程，邀请叶向荣来讲授国画。现在部分学员已经开始尝试古诗文的吟诵，诗词、对联、信札的撰写，迈出了可喜的一步。安澜书社多年来的积极实践，将学院书法教育与传统师承教育相结合，将前沿书法理论与温州书风相融会，是温州书法在微观层面有益和鲜活的尝试。虽然还是处在起步阶段，书社的运作机制乃至学员的作品还有些稚嫩，却显现出勃勃生机和活力。陈胜武和同道们把安澜书社作为实践书法理念的事业来做，他说：“安澜书社的实践，在不断充实、活跃温州书坛，从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温州新生代书家整体水平的提升，也给温州书法带来春花烂漫的新气象。”

今人多不弹，古调我自爱

近几年，陈胜武迷恋上了一种古老而又新鲜的读书方式——吟诵。2011年，温州市图书馆邀请了北京的徐健顺老师开了一堂吟诵讲座，“我当时听完之后，我觉得震撼，因为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濒临失传的传统读书调，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吟诵”。20世纪初，清廷废除科举，再到“五四”运动后，中国传统读书法吟诵逐渐退出课堂，国人也渐渐忘记了本民族世代传承的“古调”，很多人对此缺乏了解。面对那些带着浓重的师承和地域特色的传统吟诵调，“我有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和责任感，感受到这是一种传承”。陈胜武看到当今许多传统文化艺术还是被割裂的暗流，他希望能够借助吟诵的“魔力”，把汉字被割裂的“音、形、义”重新熔铸为整体，打通文学、书法、音韵等中国文化艺术之间的文脉隔阂，努力为恢复中国传统文化的体系作贡献。

现在很多人沉迷满足于手机的碎片式阅读，最不愿意下功夫背书，陈胜武却是坚持向自己的惰性挑战，利用出差、坐车、散步等一切边角时间，独自行吟，背诵古诗文。借他在《我是泥巴我是风》文中所言：“礼失求诸野，吟诵同仁们去民间采录先贤和前辈的吟诵调，那些会吟诵的人大多已是垂垂老者，并且随着岁月正在逐渐凋零。这些采录来的吟诵视频音频资料，不应该被封存在档案库中成为冰冷的历史标本，供后人凭吊感叹，而是应该鲜活地在热爱传统文化的人海中传诵，成为中国文化的传承载体。对于这些前辈和先贤，最好的致敬方式，就是让我们一同去学习传承他们的吟诵调。”

近几年，他和同道努力收集整理了唐文治、赵元任、胡适、启功、赵朴初等名家，以及池志澄、夏承焘、南怀瑾、王阜彤等多位温州先贤和前辈的传统吟诵调，带动大家一起学习传承。陈胜武平时给人的印象是一个只会啃故纸的年轻老学究，实际上他在宣传部门工作过多年，深谙现代传播学的奥秘。他认识到这是一个“大数据”的时代，任何资料都将被记录、传播、铭刻；这是一个“自媒体”的时代，每个人都拥有一个连接互联网信息海洋的接口。去年底以来，他自己动手用“荔枝”软件学习录制了60多首先贤和前辈的吟诵，并且通过微信平台每日一篇公诸同好，让更多的人逐渐接触、了解这种传统诵读方式。这其中有《追寻温州乡野的方言读书调》《江心孤屿历代古诗吟诵》《声音密码中的格律诗》《声律启蒙》等专辑，这些让人忍不住要点击的节目，正是陈胜武学习继承传统文化的扎实行动。那些已经尘封在历史长河中的古调，通过陈胜武浑厚的男声重新复活的时候，真的让人感到震撼。格律、平仄、典故等等艰深的概念，都在声音的演绎中，变得那么亲切易懂。那些初听起来奇怪陌生，多听却会让人觉得高雅亲切、韵味无穷的调子，正在慢慢地被更多的人所接受。他现在有了有很多同道吟友粉丝，节目下载点击量达到一万多，很多朋友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起跟着诵读，他的节目经常被作为亲子阅读的范本教材。

陈胜武说：“我愿意做一阵轻风，把吟诵的种子撒播向更加广阔的人海；我愿意做一堆泥巴，用自己的热情和绵薄之力努力让吟诵的种子发芽成长。也许我贫瘠，不能让种子成为参天大树，但只要我们努力，至少可以让吟诵不至于在我们这代人身上灭绝断代。只要有众多的同仁共同努力参与，吟诵在不久的将来一定能长成参天大树，进而壮大成郁郁葱葱的森林！”

陈胜武曾用《论语》《礼记》集了一幅自励联：“智者不惑，勇者不惧；今人与居，古人与稽。”虽然和同时代的人共处，志向却与古人相合，这是他的真实写照，也是他不同于同龄人的地方。

采访的最后，陈胜武微笑着讲，“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将不如意的东西去掉就剩‘一二’；艺海浩瀚，艺术的海洋是无边无际，我精其一二便自得其乐；人海茫茫，得一二知己就足矣；大道无穷，悟其一二便够，这四者也是我起一二斋的缘由。”

也正如温州书法协会主席张索所云：“陈胜武，尊师敬贤，勤谨踏实，待人冲和如水，有君子风。精翰墨，好读书，擅古文。此于当今青年书家中所少有。”

                             (2015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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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胜武，字久文，号一二斋主人，1973年10月出生于瑞安仙岩（今属瓯海），汉族，中共党员。现任温州市文联创研室副主任。浙江省书法家协会理事、艺术指导委员会副秘书长、学术委员会委员、沙孟海研究委员会委员。温州市书法家协会秘书长。浙江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温州市吟诵学会副会长。

著有《温州书法百家百集——陈胜武书法集》、《一二斋翰墨心印》《马孟容马公愚昆仲年谱》，执行主编《百里芳人——温州马氏家族三百年文史学术资料汇编》，合编《禅心剑气相思骨——马公愚诞辰一百二十年纪念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