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学家

（二幕喜剧）

［瑞士］佛里德里希·迪伦马特著

叶廷芳译

人物

玛蒂尔德·封·参特博士小姐——精神病医生

玛尔塔·鲍尔——护士长

蒙尼卡·史太特勒——护士

乌维·赛弗尔斯——看护长

麦克阿瑟——看护

穆里罗——看护

赫伯特·乔治·鲍特勒——自称牛顿，病人

恩斯特·亨利希·恩耐斯蒂——自称爱因斯坦，病人

约翰·威廉·莫璧阿斯——病人

理查·佛斯——刑事巡官

法医

古勒——警察

勃劳赫——警察

 

第　一　幕

［地点：一座私人疗养院的“别墅”，名叫“樱桃园”，虽然有点破旧，但有一间舒适的客厅。周围环境：眼前是一段天然的湖岸，稍远的一段则经过人工堆砌；再后面是一座中小城市，既有城堡又有旧城，原先是颇为别致的居民区，现在却杂有一些保险公司的难看不过的大楼。这个居民区的生计主要靠一所设备简陋的大学——它具有一个扩充了的神学系赫夏季语言训练班——，其次靠一所贸易学校赫一所牙科专科学校，还有就是靠几所女子寄宿学校和几乎不值一提的轻工业，因而它摆脱了隆隆机声的干扰。此外，那郊区的景色美不胜收，足以令人心旷神怡，尤其是那青翠的连绵山峦，密林覆盖的山坡和宽阔的湖面以及近郊那一片广阔的、傍晚炊烟缭绕的平原——昔日是阴暗的沼泽，如今是沟渠纵横的良田沃土。这一带不知什么地方有一座监狱及其所属的大农场，因此大大小小一群一群的犯人影影绰绰，随处可见；他们默默无语，有的锄草，有的掘地。但地理环境毕竟是无关紧要的，这里只不过是为了叙述精确起见提一下而已，我们可一刻也不会离开这座作为疯人院——现在终于可以说出这个词儿了——的“别墅”，说得更精确些，我们也永远不会离开这座客厅，我们已经开始严格遵守空间、时间和情节的统一了；情节发生于疯人之中，只有古典主义的形式才适合于它。言归正传吧，关于“别墅”，情况是这样：这一事业的创始人博士小姐——荣誉称号叫玛蒂尔德·封·参特医学博士——一度把她的全部病人都安置在这里面，他们中有患白痴的上流人物、血管硬化而不再视事的政治家、体质虚弱的百万富翁、患精神分裂症的作家、因抑郁以致神经错乱的工业巨头等等，总之，他们是半个西方世界里患精神病的出类拔萃的人物，因为博士小姐十分有名，这不仅由于这个成天穿着白褂子的驼背老处女是本地名门望族的最后一个值得一提的苗裔，还由于她是一个博爱主义者，并且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个具有世界声誉的精神病医生（刚刚发表了她和卡·古·容[①]的通信集）。如今那些头面人物和经常令人感到麻烦的病人都搬到漂亮、明亮的新房子去了，花了惊人的代价，最邪恶的过去也会变成纯洁的愉悦。新房子坐落在建有各种亭台楼榭（小礼拜堂里有恩尼[②]的玻璃画）的大花园里的南半部，面对平原；而有不少高大树木蔽荫的草地从“别墅”向下倾斜，直伸展到湖边。湖的沿岸有一道石墙。“别墅”里如今住的人寥寥无几，在大多数的情况下，出入客厅的只是三个病人，凑巧都是物理学家，说凑巧也不尽然，人们根据人道的原则，让那些应当待在一起的人住在一起。他们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每个人构筑了他的幻想世界，在客厅里一起用餐，有时讨论他们的科学，或者默默地坐着发呆，他们安分，听话，无所要求，容易照料，都是讨人喜爱的疯子。一言以蔽之，如果不是最近以来发生了令人忧虑的，不，简直是可怕的事情的话，他们本来可以称为真正的模范病人：他们中的一个在三个月前勒死了一个护士，而现在又发生了相同的事件。于是屋子里又来了警察。因此客厅里进进出出的人比平时多了。护士的尸体被指定躺在发生悲剧现场的那块镶木地板上，在背景的后面，以免使观众不必要的害怕，但让人看得出，这里进行过一番搏斗。家具明显地弄得乱七八糟。一座落地灯和两张圈手椅倒在地上，左前端一张圆桌翻倒了，几只桌腿对着观众。此外，改建成的疯人院——该别墅曾经是参特家的避暑之地——的客厅里留下了痛苦的痕迹。墙壁从上到下至一人高处刷上一层合乎卫生要求的蜡克罩光漆，从而使其下面仍然保留着精工抹上的石膏平面明亮地显出它的本色。背景上的三扇门，共一间小客厅，各扇门通向各个物理学家的病房，三扇门都蒙着黑色的皮革。此外，这些门分别标着1至3的门号。左侧靠近前厅的一排暖气总管样子很难看；右侧有一个盥洗盘，上面一条横杆上晾着几条毛巾。2号房间（即中间那个房间）传来有钢琴伴奏的小提琴声，那是贝多芬的克莱采奏鸣曲。左方是花园的正面，落地长窗的底端与铺着地毯的镶木地板平。窗子左右两侧各有一条宽大而厚实的窗帘。旁门通向一座平台，十一月的明朗阳光使平台的石栏在花园里格外醒目。那是下午四点半过后不久。一座废旧的壁炉龛前面围着炉栅，壁炉的右上方悬挂着一幅具有尖形下须的老年人肖像，肖像嵌在结实的镀金镜框里。炉龛的右前方是一座橡木做的大门，棕色的格式天花板底下悬吊着沉重的枝形灯架。家具：圆桌，围着它放着三把椅子——客厅已经打扫过——它们一律漆成白色。其余的家具有点陈旧，反映了不同时代的风格。右前方是一张沙发和一个茶几，在它们的两侧各有一张圈手椅。落地灯照旧放在沙发后面，因此房间给人的感觉还是很宽敞的：属于舞台上用的东西很少，现代戏剧和古代戏剧相反，羊人戏演在悲剧之前[③]。我们可以开演了。刑事警察在围着尸体活动，他们穿着便服，不慌不忙，是些快活的小伙子。他们那份白葡萄酒早已下肚，嘴里还冒着酒味。他们测量呀，验指印呀，等等。刑事巡官理查·佛斯头戴帽子，身穿大衣，站在客厅的中间。左边是护士长玛尔塔·鲍尔，她那坚毅的神情看起来就像她的名字所叫的那样，是个真正的玛尔塔[④]。右侧外面的圈手椅上坐着一个警察，并用速记法做记录。刑事巡官从一个棕色的盒子里取出一支雪茄烟。］

【场灯灭

【最大光对准空台2’

【灯光暗至可见人影

【上台布景

【警笛声起

【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巡官率手下上

【布景结束

【音乐起

【谟璧阿斯上

谟璧阿斯    这里为什么这样混乱？你是谁？你们是谁？你们在干吗？

巡官    我是这个区的刑事巡官，你们这里刚刚发生了一起谋杀案，我们是到这里来调查案情的。

谟璧阿斯    可是你们太吵了！

巡官    对不起，可是……

谟璧阿斯    （突然惊恐地）可是所罗门王发怒了！

巡官    您说什么？

谟璧阿斯    所罗门王发怒了！就因为你们！

巡官    （对手下）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谟璧阿斯    神圣的所罗门王啊，赶快平息您的怒火吧，您的雷霆之怒会把我们这些忠实于您的臣民和他们这些背叛您的家伙一起烧焦的！（对巡官）快走，你们快走！伟大的所罗门金冠国王已经降下了雷霆，就因为你们，我也要跟着遭受池鱼之殃！

    【护士长上

巡官    您来的正好，玛尔塔护士长。这是怎么回事？

谟璧阿斯    （拉住护士长）你快看，所罗门发怒了，他扯碎了身上的紫袍，扔掉了头上的金冠，他冲着我们过来了。神圣的王啊，求求您了，赶快平息您的怒火吧。我来为您唱一首赞美歌好吗？

          （他走到了左边的圆桌旁，把桌子翻了过来，跨进去，坐在里面。）

           吟唱一首所罗门的赞美歌，歌颂宇宙航行员。

               我们飞离地球进入天际，

               踏上月球的荒漠土地。

               有人已捷足先登，

               身陷尘埃，无声无息。

               但大多数人却在水星的铅锅里蒸煮，

               在进行的油坑里溶解，

               而在火星上，

               太阳甚至用我们充饥，

               它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这个放射性的黄色球体。

 

               木星散发着一股臭味，

               那是一团甲烷浆液急速地旋转不息，

               它这样强烈地逼迫着我们，

               使我们的甘尼美呕吐不已。

    【护士长冲下

护士长    蒙妮卡，蒙妮卡护士——蒙妮卡护士——

谟璧阿斯        我们把诅咒献给土星，

                尔后发生的事情不值一提。

 

                天王星，海王星，

                一片灰绿，冥王星和超冥王星

                遍体冰封，下流的戏谑

                在它身上降临。

 

                难道我们不是早就把太阳

                与天狼星混淆不清，

                又将天狼星与老人星相混。

【护士长和蒙妮卡护士从右侧进来。

谟璧阿斯        我们力竭精疲，升至深穹，

                去驱赶几颗白色的星星。

                那里我们虽然从未登临，

                可我们船里的木乃伊

                早已被尘埃弄成僵硬。

    【蒙妮卡上前拉住谟璧阿斯

蒙妮卡    好了，谟璧阿斯，安静一些吧，所罗门已经听到了你的赞美诗，他已经不再发怒了。

谟璧阿斯        我们已经是面目难辨，

                再也不把那呼吸着的地球思念。

【谟璧阿斯发呆似地坐在底朝天的桌子里面。面孔好像假面具。

谟璧阿斯    好了，你们逃亡到马利亚纳群岛去吧！

谟璧阿斯    逃走吧！快！快！

          （他咄咄逼人地站起来。巡官和他的手下不知如何是好。）

护士长     巡官先生，对不起。这是我们这儿的另外一位病人，谟璧阿斯，他也是一位物理学家。他总是自称看到了所罗门王。

谟璧阿斯    你们出去吧！出去！

护士长      一次轻微的发作，待会儿让蒙妮卡护士陪着他，她会安慰他的。一次轻微的发作。我想可能是你们的工作打扰了他。

巡官        可是我们必须继续工作。

护士长      他是一位精神病人，而你们不是，所以……

巡官        好吧，我现在想见一见博士小姐。

护士长      好的，她现在正在办公室里，我带你们去。

    【护士长带巡官及其下属下

蒙妮卡      就剩下咱们俩了。

          （谟璧阿斯惊奇地凝视着蒙妮卡护士，好像终于清醒了过来。）

谟璧阿斯    哦，这么回事儿，当然罗。

          （蒙妮卡护士不语；他有些尴尬。）

谟璧阿斯    刚才我是不是有点儿过于激烈了？

蒙妮卡      相当激烈。

谟璧阿斯    我必须把真话说出来。

蒙妮卡      显然。

谟璧阿斯    我方才慷慨激昂。

蒙妮卡      那是您装出来的。

谟璧阿斯    您看穿我了？

蒙妮卡      我护理您两年了。

          （他来回走动，然后停了下来。）

谟璧阿斯    好。我承认。我刚才是装疯。

蒙妮卡      两天以前呢？

谟璧阿斯    什么？

蒙妮卡      两天以前，您的妻子和孩子们……还有她的新任丈夫来访的时候。您也是在装疯。是的，一定是的。

谟璧阿斯    您……

    【蒙妮卡微笑

谟璧阿斯    是的，我也是在装疯。当时我的表现是不是很可怕？还是……可笑？

蒙妮卡      为什么呢？

谟璧阿斯    为了与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们告别，永远告别。

蒙妮卡      采取这种可怕的方式？

谟璧阿斯    采取这种人道的方式。既然住在疯人院里，如果要把过去涂抹掉，那么最好的办法是采取发疯的行动：这样我的家庭可以心安理得地把我忘掉。我的举动消除了他们再来探访我的欲念。从我这方面说，是无关紧要的，我考虑的仅仅是院外他们的生活。当疯子是要花钱的。十五年来，我的好林娜为我付出了惊人的数目，必须最后一笔勾销掉。刚才就是个有利的机会。该披露的东西，所罗门已经向我披露了。可能发明一切的体系已经完成，最后几页是根据所罗门的口授记录的。我的妻子已经找到了一个新的丈夫，非常政治的罗索教士。您放心好了，蒙妮卡护士。现在一切都已恢复正常。

          （他正要走。）

蒙妮卡      您做得很有计划性。

谟璧阿斯    我是物理学家。

          （他转身向他的房间走去。）

蒙妮卡      谟璧阿斯先生。

          （他停住脚步。）

谟璧阿斯    什么事，蒙妮卡护士？

蒙妮卡      我要跟您谈谈。

谟璧阿斯    请吧。

蒙妮卡      这事关系到咱们俩。

谟璧阿斯    让我们坐下谈吧。

          （他们坐了下来；她坐在沙发上，他坐在她左边的圈手椅上。）

蒙妮卡      我们也要互相告别了，也是永远告别。

          （他吃惊。）

谟璧阿斯    您离开我？

蒙妮卡      这是命令。

谟璧阿斯    出什么事了？

蒙妮卡      人家正要把我调到主楼去。明天这里由男看护员来值班，任何女护士再也不准进这座别墅了。

谟璧阿斯    因为牛顿和爱因斯坦的事？

蒙妮卡      根据检察官的要求。主任医生害怕招麻烦，她让步了。

          （沉默。他神情颓丧。）

谟璧阿斯    蒙妮卡护士，我笨拙得很。我没有学会表达情感，同那两位病友说点本行的事情，几乎称不上谈话。我沉默了，我惴惴不安，灵魂也惴惴不安。但您该知道，自从我认识了您以来，对我来说，一切都起了变化。我更能容忍一些了。现在，这样的日子也过去了。这两年里，我较之以往要愉快一些。因为通过您，蒙妮卡护士，我获得了勇气，决心在幽居中度过一生，并接受我当……疯子……的命运。再见吧。

          （他站起来，想跟她握手。）

蒙妮卡      谟璧阿斯先生，我不认为您是……疯的。

          （谟璧阿斯发笑，又坐了下来。）

谟璧阿斯    我自己也认为没有疯，但这丝毫改变不了我的处境。我很倒霉，所罗门国王偏偏向我显灵。在科学领域，眼下没有什么比一个奇迹更为伤风败俗的了。

蒙妮卡      谟璧阿斯先生，我相信这个奇迹

          （谟璧阿斯不知所措地盯着她。）

谟璧阿斯    您相信？

蒙妮卡      相信所罗门国王。

谟璧阿斯    就是说，他在我面前显灵？

蒙妮卡      他是在您面前显灵。

谟璧阿斯    每天？每夜？

蒙妮卡      每天，每夜。

谟璧阿斯    那么您相信，他向我口授的自然界的秘密？各个事物之间的相互联系？可能发明一切的体系？

蒙妮卡      我相信这些。而且，如果您说还有大卫国王带着他的扈从也在您面前显灵，我也会相信的。我只知道一点，您没有病。这是我的感受。

          （寂然。不一会儿谟璧阿斯跳了起来。）

谟璧阿斯    蒙妮卡护士！您走吧！

          （她坐着不动。）

蒙妮卡      我不走。

谟璧阿斯    我再也不愿看见您了。

蒙妮卡      您需要我。除我以外，您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别的人了。没有人了。

谟璧阿斯    相信所罗门国王那是要掉脑袋的。

蒙妮卡      我爱您。

          （谟璧阿斯无可奈何地凝视着蒙妮卡护士，又坐了下去，寂然。）

谟璧阿斯    （轻声，沮丧地）您去毁灭自己去吧！

蒙妮卡      我并不为自己担心，我是为您担心。牛顿和爱因斯坦都是危险分子。

谟璧阿斯    我和他们相安无事。

蒙妮卡      窦罗泰娅和伊尔纳护士同他们相处也是和睦的。但后来她们丧命了。

谟璧阿斯    蒙妮卡护士，您向我表白了您的信仰和您的爱情。您迫使我现在也向您说说真心话。我同样爱您，蒙妮卡。

          （她凝视着他。）

谟璧阿斯    我爱您甚于爱我的生命。但因此您有危险。因为我们相爱了。

          （爱因斯坦从2号房间走出来，嘴里叼着烟斗。）

爱因斯坦    我又醒了。

蒙妮卡      瞧您，教授先生。

爱因斯坦    我忽然记起来了。

蒙妮卡      哎呀，教授先生。

爱因斯坦    我勒死了伊尔纳护士。

蒙妮卡      您别再想这些啦，教授先生。

          （他察看着自己的双手。）

爱因斯坦    我是不是什么时候还能拉一拉提琴？

          （谟璧阿斯站起来，像要保护蒙妮卡。）

谟璧阿斯    您刚才又拉过一回了。

爱因斯坦    还过得去吧？

谟璧阿斯    您拉的是克莱采奏鸣曲。当时警察正在这里。

爱因斯坦    克莱采奏鸣曲。谢天谢地。

          （他的表情开朗了起来，但又阴沉下去。）

爱因斯坦    说起来我一点也不高兴拉提琴。烟斗我也不喜欢，它有一股怪味。

谟璧阿斯    那您就别抽好了。

爱因斯坦    可我又做不到。我是阿尔伯特·爱因斯坦。

          （他敏锐地端详着面前两人。）

爱因斯坦    你们相爱了？

蒙妮卡      我们相爱。

          （爱因斯坦沉思着，向后头走去，走到被勒死的护士躺过的地方。）

爱因斯坦    伊尔纳护士和我也相爱过。什么事情她都愿意替我做。这个伊尔纳护士。我警告过她。我向她喊叫过。我把她当狗看待。我恳求她逃走。都没有用。她不走。她要跟我到乡下去，到柯尔万。她要跟我结婚。她甚至已经获得封·参特博士小姐的同意。这是我把她勒死了。可怜的伊尔纳护士。世界上没有比狂暴更荒谬的事了，由于狂暴行为，女人们惨遭牺牲。

          （蒙妮卡护士走近他。）

蒙妮卡      您还是去躺下吧，教授。

爱因斯坦    您可以称我阿尔伯特。

蒙妮卡      请您理智些，阿尔伯特。

爱因斯坦    请您理智些，蒙妮卡护士。听您情人的话，逃走吧！不然您就完了。

          （他又转向2号房间。）

爱因斯坦    我还是睡觉去。

          （他消失在2号房间。）

蒙妮卡      这个可怜的精神病人。

谟璧阿斯    您把我看作疯子，也许比较明智些。您逃走吧！远离这里吧！快跑吧！否则，我还得像对待一只狗那样对待您。

蒙妮卡      您最好还是像对待一个情人那样对待我吧。

谟璧阿斯    您来，蒙妮卡。

          （他把她引到一张圈手椅旁，面对她坐下，握住她的双手。）

谟璧阿斯    您听我说。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我泄露了我的秘密，我没有多所罗门的显灵保持沉默。为此他让我服罪，终身服罪。理所当然。但您不应该为此受到乘法。在大家的眼里，您爱着一个精神病人。您无非是要承担不幸。您离开这里，忘掉我吧。这样做对我们俩都是上策。

蒙妮卡      您要我吗？

谟璧阿斯    您为什么这样跟我讲话？

蒙妮卡      我要跟您睡觉，我要和您生孩子。我知道，我说这样的话是丢脸的，但您为什么不看着我呢？难道您不喜欢我了吗？我承认，我这身护士的穿戴是难看的。

          （她从头上扯下了白软帽。）

蒙妮卡      我痛恨我的职业，五年来，我怀着人类之爱护理着这些病人。我从来没有嫌弃过谁，我在这儿似乎为大家服务的，我已经做出了牺牲。但是我现在要为一个人作牺牲了，为了一个人而尽职，不是老为别的人。我要为我心爱的人，也就是为了您而生活。凡是您要求于我的，我一概都去做，为了您，我要日以继夜地工作，只是您不要把我撵走！除了您，在这个世界上我就再没有别的人了！我确实也是孑然一身！

谟璧阿斯    蒙妮卡，我必须把您撵走。

蒙妮卡      （绝望地）难道您一点儿也不爱我吗？

谟璧阿斯    我爱您，蒙妮卡。我的上帝，我爱您甚至爱得发狂啊！

蒙妮卡      那您为什么背叛我？而且不仅是我？您说过，所罗门王向您显灵。为什么您把他也给出卖了？

          （谟璧阿斯非常激动，抓住她。）

谟璧阿斯    蒙妮卡！关于我，您怎么看都行，把我看作一个懦夫好了，这是您的权利。我不配接受您的爱情。但对所罗门我是忠贞不渝的，他蓦地不招而来，闯入了我的生活。他滥用了我，毁灭了我的生活，但我没有背叛他。

蒙妮卡      您说的可是真话？

谟璧阿斯    您怀疑吗？

谟璧阿斯    您认定必须为此服罪，因为您没有对他的显灵保守秘密。但是您之所以必须服罪，也许是因为您没有执行他的启示吧。

          （他松开了她。）

谟璧阿斯    我……不理解您的意思。

蒙妮卡      他向您口授了可能发明一切的体系。您为他对您的信任奋斗过吗？

谟璧阿斯    可人家以为我疯了。

蒙妮卡      您为什么这样没有勇气呢？

谟璧阿斯    处在我这种情况下，勇气是一种罪行。

蒙妮卡      约翰·威廉，我已经同封·参特博士小姐说过我们的事了。

          （谟璧阿斯凝视着她。）

谟璧阿斯    您说过了？

蒙妮卡      您自由啦。

谟璧阿斯    自由？

蒙妮卡      我们可以结婚。

谟璧阿斯    我的上帝。

蒙妮卡      封·参特博士小姐什么都已经安排定当。她虽然认为您有病，但并没有危险，而且没有遗传性。她说，她也许比您还疯呢，她说着，自己也笑了。

谟璧阿斯    这件事她做得真叫人称心。

蒙妮卡      难道她不是一个出色的人物吗？

谟璧阿斯    那没话说。

蒙妮卡      约翰·威廉！我已经在勃鲁姆施坦因镇找到了一个护士工作。我有积蓄。我们只管相亲相爱过日子就是了。

          （谟璧阿斯站了起来。房间里渐渐暗下来。）

蒙妮卡      这不美妙吗？

谟璧阿斯    那是肯定的。

蒙妮卡      您不高兴。

谟璧阿斯    我感到这样突然。

蒙妮卡      我做的还不止这些。

谟璧阿斯    还做了什么？

蒙妮卡      同著名物理学家舒伯特教授也谈过。

谟璧阿斯    他以前是我的老师。

蒙妮卡      他记得很清楚，说您过去是他最优秀的学生。

谟璧阿斯    您还跟他谈了些什么？

蒙妮卡      他答应我不带先入之见来审阅您的手稿。

谟璧阿斯    稿子是根据所罗门提供的内容写成的，这您也向他说明过了？

蒙妮卡      当然。

谟璧阿斯    他怎么说？

蒙妮卡      他笑了，说您总是爱开玩笑。约翰·威廉！我们不要只是想到我们自己。您是天意所择。所罗门向您显灵，在他的光华照射下向您启示，使您获得上天的智慧。现在，您就沿着这条为奇迹所规定的道路，毫不动摇地向前走吧，尽管在这条路上您要遇到讥讽和嘲笑，遇到冷淡和怀疑。但它把您从疗养院引出来。约翰·威廉，它把您引向公众，而不是引向孤独，她引导您去奋斗。我是来帮助您的，跟您一道奋斗。上天给你派来了所罗门，同时也派来了我。

          （谟璧阿斯凝望着窗外。）

蒙妮卡      最亲爱的。

谟璧阿斯    亲爱的？

蒙妮卡      你不高兴吗？

谟璧阿斯    很高兴。

蒙妮卡      我们得收拾年的行李了。火车八点二十分开，去勃鲁姆施坦因。

谟璧阿斯    东西可不多啊。

蒙妮卡      天已经黑了。

谟璧阿斯    现在天黑得早。

蒙妮卡      我开灯去。

谟璧阿斯    等等。上我这儿来。

          （她向他走去。只有两个人的侧影还隐约可见。）

蒙妮卡      你眼眶里含着泪水。

谟璧阿斯    你也是。

蒙妮卡      太幸福了。

          （他把窗幔扯下来，并且蒙住了她。经过了短时间的搏斗，两个侧影不见了。接着一片寂静。3号房间的门开了，一束亮光射进室内。牛顿穿着他那个时代的服装站在门口。谟璧阿斯站起来。）

牛  顿      发生什么事了？

谟璧阿斯    我把蒙妮卡·史太特勒护士勒死了。

          （2号房间传来爱因斯坦拉琴的声音。）

牛  顿      爱因斯坦又在拉提琴了。克莱斯勒的乐曲，像迷迭香一样美。

          （他走近壁炉龛，取出白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