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墙,一直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
人生在世,总是在墙里不断的进出,有的墙,进去了越走越远,怎么也出不来了。有的墙你走进去,还能出来,出来以后,也许将要面临更多的墙。墙里墙外,都有如一座城。画地为囚,我们谁也不知道墙里墙外是什么样子的光景。
即使,墙之上我们依然共享着一片青天和阳光。
唯有进入,才能意会。
进入仓库有如在喧闹中偶遇寂静。
仓库墙外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和班驳的白墙没有规律的画上了大小不一的囚字。墙里青白的石兽和汉砖们隐晦的藏匿在一片明亮的光影间,面目模糊,石兽们半掩在浓绿之中搭配出清澈而高古的效果。它们背后的天空洁静而静辽。一切都变的真实起来,宁静而充斥着安全感。安静中隐藏着巨大而清晰存在的真实。城市是万物间构筑起来的一瞬繁华,我们匆忙的行走,匆忙的爱人,亦难以放下一切。
在这个车水马龙的城市里,我们居然能如此真实的进入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里。青菜在土地里仔细的生长,香樟树在风的轻拂下肆意舒张,这样的光景犹如一朵盛开在阳光里的透明莲花,安静中隐藏着巨大而清晰存在的真实。在这样的氛围里,大约胜负,得失成败都可以在时光里颓败了吧。
二
现实是一个计较得失的世界,越是繁盛,内心越是苍茫,所得者何?万法皆空。过往的经历沉静成一潭碧水,映照着变幻无方的心情。多年以前那些不知以何处为起始的日子,总会在适当的时候有一己归宿。
世间万物,在初出发展的时候,都有清澈天真,大方刚烈的气象,因为新生,无所畏惧,自我,好似莲花一朵。只可惜现实并未给予这莲一池清水。生命里不能承受之轻重,多有不尽之意,总有些当时不明白,现在不愿意回想碰触的苦楚。
二十年前的中原,笔墨的芬芳掩盖了战争的硝烟,那场刚烈轰动的革命犹如正如的阳光一般锋利,容易伤人。严厉的现实和体制的限定,难以有延续的动力和发展空间。人世弯曲艰难。人的处境逼仄狭小,忠于自己的意志都很难,及至于显现自己的风骨就更难。
那一年。少年十八岁,扛着一肩的嘱咐带着抱负和无所畏惧的斗志去逃亡放羊的生活,去探索书墨的芬芳。而要面临的事,十分大约是有七八分是不可喻知的。之后的日子铿锵坚硬,压抑孤独,一去经年。也许是注定要经历混乱,或者本性秉然。那年的少年,面目清晰,眼神炯炯,内心清澈浩大。
我想他是寂寞的,寂寞难奈。在自己内心的那个小小角落里千回百转,难以自安。他寂寞的没有交流,就寄予于禅道书法之中,以求忘记自己。
那一年,年少的朱明成长为一了。
一场革命或者一个历史事件的发生总是要成千上万的生命时光来祭奠。那场风火轰烈的墨香战中,一了站了起来。众生似莲花,无论是拔节而出,还是沉沦莲池底,都一样奋力挣扎,有的人在历史的漂浮中沉沦了,有的人坚强起翅膀飞到了无法测量的高度。而一了一直面目清晰的往自己心的方向飞了去。
若干年前的《听月斋随笔》今天读来竟然与其今日山居笔记有了太多的不谋而合的地方。是这个内心天真大气的人于乱中不变么?也许他囚住了自己内心的欲望与压抑。也许在物欲横流,速度张扬的年代,度过磨难和孤独,变的越来越象自己年少时内心的那个自己。在这样的背景下,墙的概念也变的模糊起来。它是极其漫长的历史篱笆,囚在里面的人焦虑的寻找出路,却不能饶过它本身。我想也许这也是一了写囚的原因。所有的艺术来源于生活,却又格调高于生活。一了的囚大抵是对生活和艺术一路涉水而过的感慨吧。
三
朱明被征服了,被一了征服。这征服有如与一场巨大的凄艳的爱情告别,以顽艳的姿态将人生定格。只是这征服中间重叠着数年间内心的颠陂流离。而他的天真大气,萌发于黄河水案的无拘无束的情绪,被一了出笔间打上了属于他的独特印记。
只是,苍天好似要给他更多的为难,现实亦难有圆满。亦或许圆满的意义不在于其本身,它给人提供了一种形而上的立足点来观照形而下的现实人生。若干年过去了,他的眼神依然窘亮,面目依然清晰爽快,只是他的一只耳朵听不见了。也许这也是无法把握的事情,熟知禅性的他选择了豁达的接受面对,只是执拗的不用助听器。
四
镜花水月心思虚妄。多数时候,人都是想竭尽全力往上游走的。而一个内心天真大气的人对自我的坚持和肯定胜过了一切外在的虚名荣誉。人,亦很难作到不喜新厌旧,要想在这样烦躁的年代真正明白自己的身份处境就更难得。于是我看见,一了在名誉挂靠中躲闪藏匿,几近找不见他的身影。执着的人总归是有一鼓清新的蓬勃之气。仿若积聚了春光之气,一切藏而未露。破茧而出之后,便临语世。
一了的语世背景郁郁深深,却难掩其中兽之悠然自得,对比强烈的色彩好似不只有视觉的冲击性,仿佛是应了色快的囚性。天真大气难掩,处处慨然,而处处别致。意境仿已超越了画面之外生活之上,许是难解,故无解,或无解即大解。
一了笔下的兽就像后工业社会里充满灵性的幽灵,给我们一种久违的内心存在感。看完他笔下的怪兽,一不小心,它们又会出现在你的梦里。
大抵画里更多的是沉默,静观其变的沉默。苍茫凝重的色彩亦难以压抑那些高古的野兽,它们带呆傻的表情看着你,从心里走出来,或者从历史的深山中走来,带着魏晋之遗风。灵魂深处的苍茫被一了画里沉寂的背景色彩囚禁了起来,动弹不得,如若一惊,那怪兽就要缓缓的回了头向你看了过来。
三
他是独立的,因为独立。也许是孤独的,因为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围墙之外议论纷纷,众口之箭,锋利过人。
我都觉得这一切无须去评价,解释。
反复无常的人心,有情无情的困扰都一点一滴的氤氲在水墨的渲染与芬芳中了。
我看见他的梦,在人世中长成了内质坚定的老树,在春光中焕生新芽,从容冷静。那时光呼啸而过,风移月迁,一切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终成了活在自己内心梦里的人。神思清正,得一种明了与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