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得虚名”和“忘形得意”
——闲扯一了和他的画
文/冯国伟
兔年春节,又一次见到一了是在犁墨——皋兰籍中青年十人展上。真能整,都第三回了。因为一了的坚持,我相信还会有第四回,第五回……这是一了的风格。他每年都回家过年,看父母,会朋友。我们第一次见面两人三十岁不到,正意气风发;转眼我们都过了四十岁,生活内容发生了很多变化。按常理说,认识十几年了,并有过数次深入交流,作过访谈和对话,对一了和他的艺术应该算了解。但一了是个不按常规出牌的人,当你刚琢磨出一点规律,想找找他的缺点时,他又先你而变了,而且变得步伐大,程度深。你老要追着他,很累。所以干脆不理他了,任他在前面驰骋,我自管写些个人的感受好了。反正是闲扯,也就不用故意拿腔作调,非要说出个什么道道来。
一了这个人有很多种形象。按甘肃省兰州市皋兰县石洞村(一了的出生地)乡亲的说法,一了呀,就是那个写字的。按兰州书法圈某些官方人士的说法,一了呀,就是那个喜欢光身子拿书法做行为的人,切!言语中多有不屑。而按一些杂志和书籍上的介绍,一了是个独立艺术家或者是自由艺术家。总之,知道一了的人还不少,但很多人知道他并不是因为他的书法,而是他的一些艺术行为。所以他不是官方认可的书法家,也不是大众理解的书法家。正好,一了自己也说,我不当书法家,如今,书法家是个让人弄脏了的称呼。他以前说自己是非中国书协会员,后来说自己是汉字艺术家,但不论怎样,他四十岁之前总算是与汉字联系在一起的,这是事实。
谁想,活到四十岁,一了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开始画画了。画画可以呀,中国艺术本就讲书画同源,现在多少书法家在画画呀?画比书法值钱吗。可是一了这厮不守规矩,你画画就画吧,偏偏不停地丢些石子去搅局,什么时代走时代的,我走我的。现在的文人画都是闷搔等等。就你能呀!更让有些人不忿的是,一了的动静有些搞得忒大。画了一年,不仅画展搞了,还让石虎他老人家亲自主持并大声叫好。真的让很多画了几十年的人都羡慕嫉妒恨。
但好在如今不是一个二元对立的时代,说一个人非好即坏。用辩证点的话说,一了既可能不像喜欢他的人说的那么高妙,也绝对不会像讨厌他的人说得那么不堪。有那么多人喜欢自然有喜欢的道理,有那么多人不理解也有不理解的理由。又有哪一个艺术家是完全能经得起挑剔的。孔圣人他老人家离世多年,也不是经常会在顶礼膜拜时被拉出去开批斗会。
一了自己给我说,他是浪得虚名。好一个浪,好一个虚,此二字联系到一了身上,倒显得非常妥贴。一了不是个老实的农民,太老实的人当不了艺术家。他有些浪,早年流浪,后来踏浪,再后来放浪。正因为他浪得不一般,竟然得到了些名,尽管是虚名。比如得过什么首尔国际书艺双年展大奖。还有诸如日本艺评家海上雅臣和韩国艺术家金兑庭,中国艺术家石虎对他青睐有加。一了并不算是个谦虚的人,他视很多名家是傻逼,但他也不是狂悖无度的人,有几个艺术家让他直呼牛逼。以我的观察,在他自我调侃的背后,是没有过多心机与世故的。
好了,做了半天铺垫,我还是用镜头瞄准我的目标吧。
一了是个有慧根的人。我这么说很多人肯定说你吹吧。可没办法,我就是这感受,而且有这感受的人并不只我一个,可以罗列出一堆名家的话来证明。当然名家的话也不是绝对真理。但不管怎样,如果你不先入为主地抱有排斥之心,去看看他的书,比如《听月斋随笔》《心禅艺境》《东瀛记》,你会惊讶于这样干净、透彻、玄妙而富含禅意的文字和意境。而这文字背后的一了竟然没有经过正规的学院教育。他十几岁从家乡出游,大多处在一种修炼式的寻学寻艺过程中。这反而使他的表达不是知识的积累而是本性的呈现。他二十岁左右创建《禅艺研究》,向全国众多学者大儒求学切磋,就引起关注。可以说他的学识和见地都是来自与各种各样的人交流碰撞的思考和沉淀,是游历所得,是生活所得,是内心感悟所得。所以他的文字从心中出,从本能中,从无意识中出,自成体系。有些东西可以造假,但发乎本性的文字如果没有内心的智识做凭依,是不可能让旁观者上当的。当然,我不是造神,也没这个能力,一了也不是李一,但我相信艺术家源于天性的异禀并不是你忽视它就不存在的。
一了是个有胆识的人。这种胆识既有性格因素,也有环境所逼。性格暂且不说,所谓时势造人不虚也。一了出生于西部小山村,那种远离城市的贫瘠和荒凉如同一了家乡那不能种粮食的盐碱地一样泛着刺人的光。你可以在此每天无所事事的过一生,晒太阳吃馍馍终老一生。但如果不幸你有点想法,你唯一的选择就是折腾。有些人把自己折腾死,有些人把自己折腾活,看性格,看机遇,更要看胆识。你想,一个十五六岁都没到过省城的孩子,一个身无凭依,身无所长的孩子要去闯世界谈何容易?一了喜欢书法,这个好像也没有选择,在小村庄不需要书法家,也没有书法成长的土壤,他就只能选择出走。从小村子走到甘肃省会兰州,又从兰州走到书法重镇中原腹地的郑州,又从郑州走到首都北京。最终他选择了在郑州落脚。我不用过多描述其中的艰辛和磨难,一个一无所有的西部农村穷小子愣是凭着一只笔和一颗无畏的心在郑州呆住了,不管别人瞧不起也好、嘲讽谩骂也罢,甚至打击压制也行,他终于长大了,而且大到别人已经不能忽视和省略。如今,他的占地面积近8亩的一了艺术仓库不仅成为河南当代艺术化进程的高地,也成为了吸引四方各色人物的驿站和道场。如在此地成功举办《井上有一展》就足以引人侧目。
一了是个聪明的人。现在说一个人聪明好像是骂人,但聪明其实是一种生存的智慧。这种智慧也可以说狡猾或者说心机,其实无所谓如何说,其根源皆在于这是恶劣生活环境下人本能的选择。很多人说,一了呀,你二十几岁写的字很见传统功力,多好呀,为什么不走下去呢?那是他不了解一了的生存状况。在那样一条依靠资历依靠人脉依靠关节的艺途上,多少人摩拳擦掌、瞪大了眼睛占位置,那有你一个外地年轻人的立锥之地呀?很多人认为一了不走官方路线是一种炒作策略,即使就算如此,那也是一了选择了一条他人不敢走不愿走的小径。你以为谁都愿意不走阳光大道走偏僻小路吗?一了的聪明还在于他对这个时代的透彻认识。他不拒绝商业,不拒绝作秀,不拒绝炒作,敢于在风口浪尖展示自己。他在《出生入死》展上,请一百名农民工吃饭并作为嘉宾欣赏作品,不啻为一件有意思的行为作品。之前没人做过,之后怕也没有人会这么做,多好的创意。谁说创意不是一种聪明和智慧呀。
一了是个好玩的人。一了的好玩来自于他的本性天真,来自他的冲口直吐,来自他的不遮不掩。先不说他作品如何如何,你到一了艺术仓库一看,那真是个话题库,也是一个艺术道场。天南海北的人熙熙而来攘攘而去,各种高人异人怪人俗人都会撂下一地的高见扬长而去。一了来者不拒,用他的那双还依然明亮的眼睛盯着你,无兴趣的他听不到,他的一只耳朵已经下班了。可有兴趣的,他会用另一支还上班的耳朵去认真听,他会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与你敞开了说。他总能在谈话中随机地抛出一句两句让你百般琢磨的疯话痴话禅话。这些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撞击你一下,让你回味。一了的智识源于这种千人万人的交谈,我是相信的。而这么多人愿意赶这个场子,也是因为从一了这里可以得到很多意想不到的开启。换名话说,谁愿意跟一个闷骚的人打交道呢?
一了的这些特点都一无保留地体现在了他的画上。很多人好奇:一了,你从没有画过画,为什么一下就会画了?一了反问:画要会吗?小孩子会画画吗?古代的人在壁画上会画画吗?一了的话外之意是;画其实不是学的,是内心自有的东西,当它想涌出来的时候,你挡也挡不住。
一了的画让很多人吃惊还在于它的突然,我们习惯于一种叙事的铺垫,起承转合,总希望一个事物按我们习惯的方式一步步走,因为大家都是这样的,凭什么就你不守规矩。古人说,人出于众,众必摧之。但要感谢如今这个时代的宽容度,不管不顾的一了竟然没有被一种习惯审美势力灭了,实在是难得。但走进一了,你就发现这种突然也不是天外来物,梦中醒来妙得唐诗般玄妙,实是有它内在的演进过程。就比如有些水是奔流在陆地上的,有些水是暗藏于地壳深处,但它也一样地在涌动。只是需要找一个出口而已。
一了的出口就是连续几年的囚境书写。在中国当代的书法现场,从没有人像一了这么傻,把大把的时间和精力放在对一个汉字的精微体验上。他真的像一个囚徒把自己放在囚境中去体验,去感悟,去修行,左突右冲,完全是一种赤裸裸的放浪。在他的努力下,一个“囚”字让他演义得天眩地转。他一个人是尽兴了,搞得书法圈的很多人怪不是滋味,你这么整不是威胁人家饭碗吗?球,一了还管这个?
我暗自臆测,一了的“囚境”之所以引起很多人的观注不排除就是想看看一了如何收场。有因有果,你总不能说摆开一个摊子没个结局吧。很多人是想看笑话的。但结局有些出很多人意料,“囚境”之后的一了竟然突围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来了个华丽转身,在宣纸上弄起了灵兽和鸟人。这一下搞得让人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后来有很多人对一了的“囚境”书写写了大量关于人类学、文字学等现代后现代花样繁多、高低错落的阐述,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这种执着地对一个汉字的百般实验和尝试中,一了建立了对线条和构图多样性、繁复性的种种概念。最终它凭籍从字到形,从线到面的深化进入到了绘画层次,才有了一了绘画无中生有的突然绽放。
当然这种绽放也是有土壤的。一了的画有乡土背景和民间元素,这一点谁都可以看出来。但它又不是简单的模仿和摹写,它是一个人内心深处隐藏的爱与恨。如果你来过西北,到过一了幼年生存的村庄,你就会感到这种爱与恨同样有力。你看一了的画,你看那些画中的场景,那些灵兽和鸟人,你就会发现一了其实是在唤醒和复现他的童年记忆。这种记忆是一直存在的。只不过很多人让机械化的世俗把童年的那种想象给抹去了。一了很万幸地在内心深处还保留着这种残存,更万幸地是不知突然碰到那个开关,就突然通电了,一切都明晰起来了。这种源于生命体验和本能感知的东西是通灵的。它是孩子们眼中没有污染和概念的世界,它就是一个念头,就是瞬间感受,就是无逻辑的蔓延。这样的东西你可以说它幼稚,可以说它荒率,但你一定不会说它是僵的、死的、硬的,看着它你大体会会心一笑,能让人面对内心的喜悦不是好的艺术又是什么?
现在人很注重技术的花活,认为活越花越好。虽然一了常说“技不入道,不足论也”。但其实从“囚境”到“灵兽”“鸟人”,无论在形象、结构、线条、色块、痕迹等多方面,我们都能看到他的书法与绘画共有的因素。它们都共同依托于抽象的形式下,以心象的表达作为主体,实现了从外而内的回归和素朴。所以我们在这些作品外在的喧哗背后得到的是一种静心的喜悦和拈花微笑的会心。
这样写又搞成神秘主义了,本来就又很多人说一了其实是故意以神秘弥补缺陷。因此,当很多人看一了的作品纷纷请教究竟是什么意思时,一了笑而不语。我知道一了的言外之意:画是不可解的,你一说,就成了个死物,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这是一了的“意”,所以他不再过分在意于“形”的羁绊。所以我说他的艺术不是“得意忘形”,而是“忘形得意”。至于他具体的形在哪里,他的意又在哪里?也许正应了一了爱说的一句话:恍兮惚兮,其中有像。艺术是不适合显微镜和数理观察的。
胡扯一气,正好一了也认为自己的画是胡画的,他说的话也是胡说的,搭配在一起,你就胡看一下,看是糊涂了还是清楚了。正如一了所说:
我干了,你随意!
2011-3-16于兰州
后记:面对不同的风景,画家是用相同的笔法画还是用不同的笔法画,其实都成立。但我更愿意尝试用不同的写法去面对每一位创作者。这对我既是一种挑战,也是一种喜悦。一了是个不守规矩而富有活力的艺术家,所以这篇文章我也想试试看,能不能写得放松点好玩一点。好与不好,都留下了痕迹。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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