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东宫(上)

    自从温仪姐姐出嫁以后，我就又回到了西苑，我喜欢这里，并不是因为可以练习骑射，而是因为这里远离皇宫，少了很多繁文缛节，可以自由自在的。

    每日清晨练习骑射，上午是经史子集的学习，午膳后是琴棋书画。每日这样很充实也让我很满足。常常也会想起紫奥城里的父皇母妃，想起已经出嫁的温仪姐姐，在宫里时我俩最亲，虽然我也有灵犀和雪魄两个妹妹，可是都比我小太多了，再加上我一人住在怡景轩，和她们还是有些生分。有时会想起母后，从母妃回宫的这十年来看，虽然她们两人表面上是一团和气，可是实际上我能看出，其实是势不两立的局面，只是，如果母妃真的像我想的那样讨厌母后，那为什么当初要把我交给母后抚养而不是和母妃关系亲密的端母妃或者惠妃呢？也许是我想错了吧。

    一日坐在西苑的凌烟阁里发呆，本是该用午膳的时候。我知道琴音和书意四处找我，她们喊“殿下”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响，我坐在一堆古书里，听着她们焦急的喊声，突然觉得好笑，想和她们开开玩笑，一定有趣，就不做声得安安静静的坐着，鹅黄的织锦木兰裙铺洒在凌烟阁小小的空间里，有阳光透过雕八仙窗洒进来，让人暖洋洋的，我不禁迷起了眼睛，随手摘下了头上的吉祥如意簪和金穗步摇，长长的秀发松散下来，顿觉轻松。书意她们的喊声渐远了，我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本书，是赫赫文的《白伞盖经》，我信守翻了几页，从小我一直和漓哥哥从一样的老师，当然我比他多了学习女工，所以认得些番邦文字，看了两页，眼皮有些发沉，不由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人注视着我，我睁开眼睛，午后明亮的阳光刺痛了我，忙用手去挡，眼前却意外得站着一个人，我心中一惊，眯起眼，嘴角却已浮上笑容，因为仅从那被阳光环绕的身形我已认出，是漓哥哥。

    “醒啦？”漓哥哥笑着看着我，身上的月白色江河锦衣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我坐直身子，有些僵硬的疼，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却一把被漓哥哥抱起，我笑着用手指捏他的鼻子：“皇兄怎么来看胧月啦？”“怕你一人在这里寂寞么。”漓哥哥也笑了，用充满宠溺的口气说：“坐着睡身上僵疼了吧？怎么不回寝室里呢？”“在这里看书不小心睡着了。”我吐了一下舌头：“皇兄放我下来啊。”漓哥哥愣了一下才将我轻轻放下：“月儿已经长大了，不象小时候了。”漓哥哥有些不自然的笑笑。我抚了抚身上鹅黄的裙子，抬头对漓哥哥粲然一笑：“皇兄，月儿还没用午膳呢，一起用吧。”说罢，拉着漓哥哥走出凌烟阁。

    西苑栎铭堂是我的居所。在外厅里，琴音端上饭菜，我睡了些时候，醒来就感到饿了，在漓哥哥面前不用严格遵守公主的礼仪。看着我不是很优雅的吃相，漓哥哥笑了，一边帮我夹着菜，一边提醒得说着：“慢点吃，慢点吃。”

    用过苦丁茶，我随手拿起一直在绣的百蝶穿花锦缎荷包，拉着漓哥哥坐到西苑大槐树下，禀退左右，绣了两三针，见漓哥哥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有心事的样子，我放下荷包说：“皇兄怎么想到到这么远来看月儿了？不会只是想月儿了吧。”哥哥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面向着阳光，我看不清他的脸，不说话，等着漓哥哥说。我知道，漓哥哥来找我一定有事。

   “父皇有意立储了。”半晌漓哥哥才说到。针一下子扎进我的手指中，我忍着没出声，流血了。一直以来母妃和母后一直在为立储之事暗中奔走，我真的不希望这一天这么快到来，一边是从小呵护我的漓哥哥，一边是我的同胞弟弟，一边是母后，一边是母妃，我不知该站在哪边。这次也是听到些消息才避到西苑来。父皇宠我多于其他帝子帝女，自然我的话在父皇那里有一定的影响。可是没有想到还是这么快就要我做出选择了。“皇兄很在意这个储君之位么？”我用手绢擦去血迹，不动声色的说。“我毕竟是皇长子。”哥哥的口气中有一些不甘：“可父皇似乎更青睐予涵。”“予涵在天资上的确优于常人。”我不怕漓哥哥不高兴：“而且母妃的出身是在漓哥哥你生母之上啊。”漓哥哥咻的转过身，面带怒色：“这么说妹妹你也认为这皇储之位是予涵的了？”我轻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绣着荷包。“昨儿父皇到修学院去检查我们的功课，言语中表露了些意思。”漓哥哥口气中有不满。我心颤了一下：“皇兄没有跟父皇争执什么吧？”按皇兄直率的脾气加上从小母后的娇惯，很可能找别的什么事跟父皇闹些小小的不愉快。以前也有过几次，父皇都不是很介意的放过了，可是现在正是立储的关键时刻，父皇能去修学院检查，那么一定已经在心里策划着了，再加上前朝后宫里的人大部分都认为予涵的天资在众皇子中最高，所以漓哥哥成为储君还是会遇到些阻碍的。

    “没有，就是今晚父皇要在仪元殿设宴，让诸皇子都去的，我上你这来了，就不去了。”漓哥哥赌气得坐在我身边，看见我有些不快的脸色，盯着我说：“妹妹你不会要赶哥哥我走吧。”我看着他紧张的神情，笑了起来：“妹妹不会赶皇兄走的。”心中却想，我要让你自己主动回去。我收起荷包，看着已经已经不再晃眼的日头：“皇兄陪妹妹在这西苑走走吧。”

    “皇兄，你很介意成为储君么？”走在西苑后苑的柳道上，我问漓哥哥。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哥哥是因为母后的缘故吧，还有就是予涵，你在怄气。”我笑笑：“按理说皇兄是皇长子，又从小在母后身边长大，自然不用去计较生母的出身。一直以来皇兄也是仁孝，没有什么大过失，这皇储之位如果没有什么人从中作梗，不用太花力气自然就是皇兄的了。”“可是父皇更喜欢予涵是人人皆知的。”漓哥哥有些不服气的说：“我哪里没有他好了。”我轻轻摇了摇头，浅笑着说：“那今天予涵会去吗？”“那是自然，莞妃肯定会让他竭力表现的。”漓哥哥有些愤愤。我轻咳了一声，不说话。漓哥哥察觉到我的不快，忙说：“月儿对不起啊，哥哥忘了。”“哎。。。。。。”我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心情：“皇兄我问你，前些日子的户部员都察院都事你是不是推荐了张庭之？”“是啊，怎么了？”哥哥不解。“这张庭之在京城里可是比较有名的纨绔子弟啊。”我微微皱眉说到：“皇兄为何还要举荐他出任呢？”“我也知道，只是这张庭之与我有些交情，其父又是兵部骁骑参领，求了我几次了。”漓哥哥解释着：“妹妹你怎么知道的？”我不屑的笑笑：“这事温仪姐姐那日来西苑看我无意中说起的。”我看着漓哥哥，他从小性格中就有些软弱的东西。我的眼中有些悲凉，即使今天我能帮他成为储君，可是终有一天这个位子还是会被我的亲弟弟予涵取代的。可是，我已经下了决心，帮他，即使面对的对手是我的母妃，我的亲弟弟。就当作，是报答母后之前的养育之恩吧。

    “皇兄，做储君的关键是什么，你知道吗？”我缓缓的走着，看着杨柳吐枝的柳道，一片黄绿绮迷。“好好学习怎么治理国家。”漓哥哥想了想回答。“那若是父皇问起皇兄也要这么回答？”我眉头一挑看向漓哥哥，头上的金穗步摇的丝绦轻轻打到面颊上，又晃在鬓间。“这。。。。。。”漓哥哥迟疑着不知怎么说。我折下一枝柳条，看着上面新发的嫩芽，一个一个用指甲掐下来，用手指揉碎了，心里有些微微的不悦，可是还是在转身的时候笑起来：“皇兄，妹妹有一点拙见，皇兄可愿听？”“你快说啊月儿。”漓哥哥的脸色一下子明朗起来。“做好太子的关键，其实就是做好两件事。”我扔掉手中的柳条，手指间相互揉搓下上面的柳芽屑，缓缓说到：“这第一件事情，在家里要做一个好儿子。要孝敬父母，友梯兄弟。”我看着漓哥哥明亮的脸庞，心知这点他做得到，不过还是加上了一句：“要做到这一点靠四个字，诚心实意。”“那第二件呢？”漓哥哥迫不及待的问我。“这第二件事情，是在朝中做好一个储君，也是四个字，不党不私。”我直视着漓哥哥的眼睛，加重了不党不私的尾音。漓哥哥点点头，沉思了片刻，突然像受了惊吓似的说：“怎么办，这举荐张庭之的奏章怕是已经到父皇手中了。”我被他的突然开口吓了一跳，不过，看来漓哥哥理解了不党不私的道理，我低头抚弄了下腰间温仪姐姐送的香囊，不以为然的笑着，漓哥哥见我这样，有些不快：“妹妹怎么还笑，父皇定是知道这张庭之的人品的，看到奏章一定会不高兴的。”“皇兄既然知道父皇会不高兴还向上举荐！”我声音有些严肃起来。“那不是他父亲求我求得没办法了么。”漓哥哥声音软下来。我看了他焦急的神色一眼，慢悠悠的说到：“皇兄莫急，我已经让陈宁轩把奏章扣下了。”漓哥哥笑了：“还是月儿想的周全啊，哥哥在此谢过了！”说着竟要向我作揖，我连忙伸手阻拦：“不可皇兄，还望皇兄记牢那八个字！”漓哥哥抬头一笑，面如朗月。他抬头看看已有些范红的天边说到：“月儿，天色不早了，现在快马回紫奥城还来得及参加晚宴。哥哥我先告辞了。”我如释重负的微笑点头：“皇兄，路上走好。”

    看着漓哥哥的身影消失在西苑外的官道上，我招呼一旁的书意过来：“收拾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