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四重奏——追祭作家莫怀戚
(2014-08-06 13:5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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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怀戚《嘉陵江》四重奏作家 |
分类: 非常文学 |
一个人的四重奏
——追祭作家莫怀戚
易刚
28号。七月最后一个星期一的上午,骄阳似火,无风。或者,有初生的微风从行道树下吹过。跨进《嘉陵江》编辑部的大门,向作家汪老师问声好,她却小声说了句“莫怀戚走了”,声音仿佛有些哽咽。我似乎应了一声。汪老师知道我上星期六(26号)才“送走”了八十三岁的伯妈——我父亲的大嫂,就不好意思再继续说下去。于是乎,各自埋头工作。
这是2014年苦夏之中稀松平凡的一天。心,却仿佛凉到了冰点。正午时分,我和汪老师分别用编辑部的微波炉加热了“便当”之后,一边埋头吃饭,一边偶尔聊聊天。平时,我们聊关于文学的话题最多。现在,她好像又谈到了重庆著名作家莫怀戚“63岁,可惜了”;还有他的散文代表作《散步》,说这篇作品“温馨”。我心情不大好,很少说话。汪老师因为咽炎的缘故,也不想说过多的话。吃完午饭后,我们两人又继续工作。
傍晚回到家里。一打开房门,我就看见高考之后略显百无聊赖的女儿正在忙绿。我问她:“找啥?”
她答:“找怀戚给我的签名。”
我家一直长期自费订阅了一份重庆当地的报纸,她今天不可能不知道莫怀戚27号“走了”。
“好久……他给你签名了?”
“快五、六年了吧?”我女儿说,“读书时,我们参加电视台的比赛,评委就有莫怀戚。我和讲故事的同学,都找莫老师签名了!”
“自己没有收拾好,活该!”最后,我还是补充说了一句:“找不到就算了;找到了就给我啊,我有用!”
“找不到,时间太久了!”女儿有些生自己的气。“是签在一个小笔记本上的。——是不是你卖旧书把它卖了哟?”
“不可能,谁敢动你的东西?”说完,我开始安慰她,还给她讲我和莫怀戚的几次交往。
我女儿静静的听着,若有所思。
我第一次见到莫怀戚,是 2005年1月30日下午,在解放碑德意世界5楼“拉雅·莲花”画廊里。
那天,身为作家兼艺术家的张于,正在那里举办“张于风景”油画个展。由于我和翻译家董继平有约,中午一起吃的火锅,所以我们到达地王广场时,画展已经开始。除了张于和他的表现主义绘画之外,最能吸引我的,就是正在演奏弦乐四重奏的那支小乐队。
“是莫怀戚。”董继平端着盛满红酒的高脚杯,呡一口,小声对我说。
“哪位是?”
“左边,拉小提琴那位。”
我远远地望过去:莫怀戚西装革履,脖子上居然还打着红色的领结。他正一丝不苟地拉《新疆之春》、《回旋曲》等名曲。一曲终了,也偶尔接过别人端来的红酒杯,喝一口,再调笑几句。所以,久而久之,不知道是灯光的缘故,还是酒精起了作用,他的脸色红扑扑的,泛着喜庆的光。多年以后,那支小乐队里的其它三位乐手,我如今已记不起他们的脸貌了,仿佛那次友情演出,只是莫怀戚一个人的弦乐四重奏。
其实,我“认识”莫怀戚已经很久了。
早在1980年代的初期,在我们江北的《嘉陵江》杂志上面,就经常刊登莫怀戚描写市井人物的文章,短篇小说、纪实(人物)散文都有。那时候,他已在重庆小有名气,住在鹞子丘。而我,住鹞子丘上面的电测村,还是文学青年,正在做玫瑰色的“作家梦”呢,当然,也是《嘉陵江》和莫怀戚等作家的忠实读者。我现在甚至记得,当时的杂志编辑,还在莫怀戚的文章《寻常百姓——我的邻居们》之后的“编后小记”里,说他对《嘉陵江》“情有独钟,连连赐以佳作”这样的赞语(《嘉陵江》1991年第2期,P26)。
如果说,我第一次见到莫怀戚只是远远地“看”他的话,那么,第二次遇见他,表面上有些意外,实则又在情理之中了。
2011年6月,重庆市作家协会第三次代表大会期间,1号的中午,江北作协的孝德主席和我一道,正端着自助餐寻找空位,“莫怀戚!”他小声说,就朝那一个人占据了一桌的空位走去。
寒暄之后,落座。只有我们三人。
“整点酒?”莫怀戚问我俩。
我俩都摇摇头。
其实我是想喝的,但鉴于自己与莫怀戚本人并不熟,于是我假意推却起来。二来,在莫怀戚的面前,除了一只装有食物的餐盘;一双筷子;一个玻璃杯子,貌似有三两白酒之外,并没有酒瓶子啊。
“会议没有备酒哟。”孝德开起了玩笑。
“楼下超市,刚买的!”莫怀戚小声说道,还狡黠地笑了笑。我佩服他的执着与精明。“想喝就喝。不劝啊。”他又对我俩说了一遍;最后,还仿佛是专门对我说一样:“想喝,各人就去拿杯子。”
“喝点嘛!”说完,我走过去,拿回来两只玻璃杯子。
莫怀戚从桌子下面提出来一只手提包,拉开拉丝练,小心翼翼拿出一瓶红色标签的“老白干”,大约还剩下有个六七两吧。
孝德坚持不喝。我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于是,三个人吃饭的吃饭,喝酒的喝酒,一边还闲聊。
“莫老师,你好!”
不久,女作家吴景娅端了一只装有食物的餐盘过来,在我对面坐下;她的左手方是莫怀戚,右手方是孝德。莫怀戚拿过桌子上那只空杯子,正要给她倒酒。
“我今天少喝点,莫老师!”
“半杯?”他问。
“半杯!”她说。“谢谢莫老师!”
她与莫怀戚就一部长篇小说探讨起来,好像是她自己写的,又好像不是。这个中午的交流是十分融洽的。很快,那瓶“老白干”真的就干了。
现在,认真想一想:这是我惟一近距离的与莫怀戚的一次见面、喝酒。而且,还是他的“私酒”!
今年三、四月份,由于我所在的《嘉陵江》杂志编辑部,要向几位曾经与江北有关的老作家约稿,于是,我四处打听,才在孝德主席那里,找到了莫怀戚的手机号码。但是,一次又一次,无论我用手机打,还是用编辑部座机打,对方都不接听电话,也从来不回拨。现在想来,这真是一种遗憾。然而,世界何尝不是由各种遗憾组合而成的呢?譬如,得而复失的莫怀戚为我女儿的亲笔签名。
不过,对于一位癌症患者来说,而且还是喉癌,他即便接听了我的冒昧打扰的电话,又能够说些什么呢?
是的,对于一位作家而言,最为重要的是手工操作、是写作;说——用嘴巴和喉咙——又算得了什么?因为“语言讲话”,海德格尔如是说。
莫怀戚。你,曾经站在“白沙码头”上,洞悉人性的善,人性的恶;你,曾经徜徉在红尘里“散步”,也谙熟那些人与人之间的“经典关系”。但是最终,穿越“透支时代”以后,仿佛“家园落日”一样,你还是在“花样年月”里,被时间撂倒。——然而,我们每一个人,没有谁能够例外,最终不在时间面前败下阵来:我母亲和舅舅和几天前去世的八十三岁的伯妈,无一例外!
莫怀戚。你,曾经拥有:一份教职,一把小提琴,一只笔,一瓶酒。这四样,便是你莫怀戚一个人的四重奏啊。
呜呼哀哉,尚飨!
2014年7月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