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父亲弥留之际

                                     沙汀想想

我的父亲离我而去了，从小到大一直宠爱我的父亲离我而去了，我一生的依靠与信赖也从此离我而去了。父亲离去的时间是二零零一年六月四日傍晚五点五十分，在老家医院的病床上。

父亲一直带着呼吸机，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希望在坚持在挣扎。他发着高烧，急促地喘息着。其实，清晨五点父亲就已烧了起来，烧成39度6，护士在他的床头挂上各类药瓶，开始给他输液……我坐在床边，泪水滴落在他急剧起伏的胸上，我说，爸爸，你会好起来的，你一定要坚持啊！父亲闭着眼，痛苦地喘息着，没有说话。我知道我说这话时，我的心在淌血，我要救我的父亲，我一趟趟跑去找医生，医生每次都摇着头说，没办法了。

回到病房，父亲说疼，他疼得大汗淋漓，杜冷丁也不管用，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湿了枕头、床单，湿了厚厚的被褥，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我问，爸爸你难受吗？父亲点点头，我泪水如河。

父亲烧了整整一天，已经没有力气呼吸了。是最后的时刻了吗？是要分手的时刻了吗？

父亲的眼睛没力气睁开，他的嘴不能言语，他的手不能动弹，他的心跳愈来愈微弱。我紧握父亲的手——那手，已经瘦如枯柴了。我用温热的毛巾给父亲擦身，父亲皮下的肌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癌细胞真的好无情啊。一股哀痛滚过我的心头。我听见病房里响起低低地啜泣声。

病房里里外外挤满了人，家人亲友、父亲学校的领导同事还有他的学生知道消息后都赶来了。我想，父亲心里一定知道。他清醒的时候曾经发出感慨：多么美好的人间啊！就在前一晚，父亲回光返照，他的精神出乎意料地好，把妈妈叫到床边，说了好多好多话，我听到父亲在和妈妈回忆他们以往的快乐生活，他在嘱咐妈妈：家可不能散啊！我又听到，父亲对妈妈说：真想同事啊，我想回学校看看，想和大家一起打乒乓球；父亲还对我说：如果我病好了，我一定要回黑龙江老家看看……父亲的眼角流下了泪水，他一定是听见大家的声音了，他心中有不舍，他心中有留恋，他想触摸，他想爱……

给父亲穿好准备远行的衣裳：棉袜，贴身的内衣，衬衫，棉裤，棉袄，深蓝色的帽子......父亲忽然安静下来，他停止了呼吸。我想伸出手，给他一点温暖，我想用我的脸贴他的脸颊，我想摸一下他的额头测测体温，我想让他翻下身给他按摩，我想给他的痛处做热敷，我想拥抱一下他那已经瘦弱的肩膀，给他一点力量……但是，父亲一动不动，他的眼睛闭着，很安详，是那种，我一直熟悉的，是那种熟睡的表情。我停止哭泣，擦掉眼泪，目不转睛地看着父亲，我要记住他此生此世最后的容貌。

我们为父亲选了一处墓地，如他离世前所要求的，那里山清水秀，远离尘嚣，墓前视野开阔，有树，有花......埋放骨灰时，我把父亲的手机放了进去，我会经常与父亲保持联络，有什么好消息会第一个告诉他，有什么疑问还会征求他的意见。愿我的父亲在那片山水间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