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世界

于《喜剧世界》2014年第8期

周海亮

　　一条狗不想继续做狗。它找到神，说：“求你把我变成人吧！”神问为何。狗说：“狗卑微，人高贵，请给我一点做人的尊严。”

　　狗如愿以偿地变成了人。而它的主人，则变成了它的狗。

　　神让他们在瞬间交换。

　　狗悠哉游哉地坐在沙发上，喝着茶，抽着烟。主人蜷缩在它的脚边，吐着舌头，晃着尾巴。

　　“一边去！”它踢了主人一脚。主人站起来，讨好地摇着尾巴，不恼。

　　在人面前，狗永远没有资格恼。

　　它将一根骨头扔到主人面前。主人一边舔着，一边发出感恩的“哼哼”声。

　　狗很满意它的处境。现在它有房子，有车子，有娇妻，有情人，有职务，有地位。这一切，本来全都属于它的主人。狗想，无论如何，它再不能当狗。

　　夜里它躺在娇妻身边，揽着娇妻的香肩，却想着它的情人。终于，趁娇妻熟睡，它起身，出门。它和情人去了酒吧，各喝下一点酒。它盯着情人美丽的脸，意乱情迷，呼吸急促。

　　“咱俩，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它说。

　　“钱带来了吗？”情人问。

　　它拿出钱，八万块。情人收下钱，起身，欲离开。它说：“咱俩找个没人的地方……”情人转过脸，打断它。 “还差两万块，你打算什么时间给我？”

　　“近来手头紧。”它搓搓手，“再容我几天……”

　　“再给你三天时间。”情人说，“如果不把钱凑齐，我就把那事捅出去。”

　　它怕了。它知道她干得出来。

　　它开始求她，就像一条狗。它不想再做狗，但它仍然像狗。回去以后，它翻来覆去睡不着，它认为它的尊严在情人面前尽失。换句话说，它再一次变成了狗。

　　它愁眉苦脸地去上班，孙局问它：“心情不好？”它说：“挺好。”孙局说：“当我看不出来？因为什么？讨厌我？”它急忙解释，低声下气，说绝不会讨厌孙局，心情不好是因为手头有点紧。本以为孙局会借钱给他救急，想不到孙局却说：“钱的事别放在心上。晚上跟我去喝酒吧。”它说：“晚上我还有事……”孙局说：“那还是讨厌我？”实在没有办法，它只好给娇妻打了个电话，陪孙局喝酒去了。

　　它就像一条不敢反抗的狗。

　　酒局充满着一种假惺惺的友谊与真诚。孙局宴请了邹局，邹局只要一端杯，孙局就冲它使眼神。于是，酒席上，它成了喝酒的机器。酒过三巡，邹局突然说想吃凉皮，这样低档的东西，酒店里自然没有。孙局冲它说：“你去给邹局买吧！”它说：“可是这么晚了……”孙局仗着酒兴，说：“我和邹局的话不好使？”当然好使。于是，它满世界给邹局买凉皮，就像一条听话的狗。

　　它突然有点怀念当狗的日子了。当狗的日子，这时候，它早已吃饱，正躺在温暖的狗窝里呼呼大睡。它既不会豁出性命替人喝酒，也不会满世界给一个刚认识的臭男人买凉皮。假如它想讨人欢心，只需摇摇尾巴便可。然而，现在呢？

　　回到家，天已凌晨，门却被娇妻反锁。打电话给她，妻说：“我觉得你不用要这个家了。”它急忙解释，说要陪孙局吃饭，要与邹局拼酒，还要替邹局买凉皮，不觉到了这时候。待妻终于将门打开，天已亮了。它甚至没有进门，直接去楼下的早餐店为妻儿买豆浆和油条。它提着早餐往回走，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条狗。

　　乡下的老农去它的办公室找它办事，话说得客客气气，还给他带来一箱土鸡蛋。它有了自豪感和成就感，两天来的不快一扫而光。送走老乡，它才想起应该回送老乡一瓶好酒，下楼，见老乡与他的儿子正坐在台阶上说话。儿子说：“那么多鸡蛋，可惜了。”老乡说：“你不懂。不送点东西，谁给你办事？你千万别当东西送给了领导，就当喂给一条狗。狗吃了咱的东西，自然得听咱使唤……”它只觉血脉偾张，恨不得冲上前去，赏那老农两个耳光。

　　做梦都想不到，在一直被它视为“狗都不如”的老农眼里，其实它才“狗都不如”。

　　它回到家，孙局正坐在沙发上喝茶，怀里抱着一条狗。孙局说这几天邹局要出远差，托他照顾这条狗。“你有一条狗，有养狗的经验，我就把它带过来，由你来照顾它几天。”孙局说，“反正一条狗也是养，两条狗也是养。”想了想，又说，“不过千万别惹狗生气或者让狗饿着，否则的话，邹局怪罪下来，咱俩都担当不起……”

　　既然孙局把话说到这份上，它只好拍拍胸脯，说：“没问题！”

　　本以为这件事很容易，哪想邹局的狗与它的狗是那般不同。无论它如何哄它，狗就是不肯吃饭，不肯喝水，不肯睡觉。这可吓坏了它，它四肢趴伏地上，脑袋低上了地板。“吃点吧，宝贝，求求你，吃点吧。”在邹局的狗面前，狗变成了主人，它却成为真正的狗。

　　整整一天，它沮丧并且恐惧。

　　夜里情人发来短信，约它见面。它想了想，悄悄爬起来，出门。

　　却不是去见情人，而是去见神。

　　它对神说：“求你把我变回狗吧！人的世界其实就是狗的世界，请给我一点做狗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