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皱了皱眉,面上忽现尴尬之色。那公子笑道:“不必拘泥,但说无妨。”那老者苦笑道:“回主公,端木长歌以为,这个小子也不知从哪儿得了些造化,形容上竟与主公有些许相似,只不过土头土脑,论及风流气度,却不及主公之万一了。”那梁姓老者听二人谈论,忍不住瞧了儿子一眼,再瞧那黄袍公子,果觉二人有些貌似。
那公子又打量文靖一阵,忽而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没料这荒山野岭,竟然有人与赵某……”话未说完,便听白朴咳嗽一声,黄袍公子一愣,哈哈笑道:“是了,赶路要紧……”走出两步,又回头瞥了梁文靖一眼,拉过那白朴,低语两句,白朴一怔,连连摇头,又郑重答应两句。那公子眉间生寒,面露不虞,白朴又说了几句,他才勉强点头,但见白朴还要再说,似感不耐,一甩袖子,去得远了。
梁天德见那二人耳语间,不时觑看梁文靖,不由暗暗留心,顺风听来,隐约听到“特生”二字,虽然不明其意,但总觉不祥,瞧那群人去远,不觉皱眉沉吟。
梁文靖则摸着双颊,既羞又痛,直怨父亲没替自己讨还公道,按理也该打那严刚两个耳刮子才对。梁天德听得多了,焦躁起来,怒道:“技不如人,别说两个耳刮子,便被人打死也活该,早知如此,就该少念两本鸟书,多练几天拳脚才对。”
梁文靖嗫嚅两下,作声不得。原来梁天德武艺虽好,这儿子却是根不可雕琢的朽木,酷好诗书,疏于习武,但凡梁天德所教本事,他学不了三成,便即厌倦,百般偷懒敷衍,梁天德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书也撕了无算,但这小子就是不改恶习。梁天德灰心之余,唯有任他去了,但想这孩子既好读书,留在北方,蒙古人重武轻文,全无用处,唯有大宋科举取士,读书人方能取些功名,是故思量再三,正当举棋未定之际,忽又遇上一桩大事,逼得他当机立断,携子南归。
斥责一阵,梁天德怒气略消,料想那公子一行走得远了,便大步流星,走在前面,梁文靖悻悻尾随。
两人走了一程,行将日暮,忽听身后有人遥遥歌道:“噫吁嘻,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二人回头望去,但见山路尽头,走来一个穿着破旧的儒生,面色酡红,醉态可掬,提着一只红漆葫芦,一步一摇,边走边唱,“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呃……峨眉巅……呃……”走过二人身边,忽地站立不住,一个踉跄。梁文靖心热,忙伸手去扶,那儒生却将破袖一拂,推开文靖,续唱道:“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勾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哈哈--愁攀缘也愁攀援。”走过两人身前,翻过山梁,消失不见。
梁文靖皱眉道:“爹爹,前方路险雾重,他这样子,遮莫摔到山谷里去?”
梁天德冷笑道:“落第举子,无聊文人,大宋朝别的没有,就是软骨头的穷酸太多。”嘴上讥讽,心中却暗赞儿子秉性仁善,思虑周详,当下飞步赶上,不料走了约莫一里路程,仍没见那儒生影子。
正觉骇异,梁文靖也气喘吁吁赶将上来,奇道:“这儒生走得好快。”一转眼,忽见父亲脸色发白,不由吃惊道:“莫非这一眨眼,他便已摔下去了?”探头向谷底一瞧,却见白雾茫茫,莫窥其深,还欲细瞧,便觉目眩,慌忙直起身来,一颗心扑扑直跳。
梁天德也觉惊疑,父子二人又来回寻了一阵,仍不见儒生影子,不觉背脊上均生出寒意,梁文靖忽地哆嗦道:“爹,咱们莫不是遇上鬼了?”梁天德怒道:“大白天的,尽说胡话,那人红光满面,哪会是鬼。”
梁文靖道:“若不然,那必是摔到谷里去了,但既然落下去,怎又不闻声息,莫不是喝得太多,醉死过去了?”梁天德皱起浓眉,百思莫解,瞧那山谷,又觉太深,难以下谷一探,何况萍水相逢,也不值得费如此大力。念头数转,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