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畜牲

——《林中之死》老妇人的悲剧根源

《林中之死》的主体事件是老妇人悲惨的一生。她童年时寄养在一个德国佬家里，过着“奴隶”一般的生活。后来遇到了家道中落到德国佬农庄干活的杰克.格赖姆斯，一个晚上，两人幽会时被德国佬撞上了，两个男人打起来，于是格赖姆斯便和她逃离了德国佬家，后来结了婚，生了两个孩子，女儿死了。婚后的老妇人并没有获得母亲应有的地位，父子俩把繁重的照料牲口的家务全扔给了这个弱质女子。老妇人平时只靠拿家里的鸡蛋到镇上贱卖，换来一些生活必需品。在一个冬天，她背着从镇上换来的一大袋东西在回家路上的一片林子的一块空地上死去了。小说还对老妇人死时狗的“哀悼仪式”作了详细描写，还写到这件事过去很多年之后作者对此事的理解。

如果小说删去了有关狗的描写及“我”长大后对此事的理解，小说的价值充其量只能赚取读者一两滴廉价的眼泪，甚至可以被看作是一篇蹩脚的小说。正是有狗的出现，使小说的主题免除了“表现人物悲惨命运”的庸俗与空泛。作者在处理小说主题时展现了高超的技巧。

一、小说对老妇人的语言描写只有两处，且都是间接引语。一处是和格赖姆斯解释她并没有与德国佬厮混，一处是和格赖姆斯出逃后向他说德国佬如何想奸污她。结婚后，她没有说过一句话，丈夫和儿子没有跟她说话，镇上的人从未对她客客气气地说过话，只是在她死去的那一天，屠夫送她牛肝时咒骂了她的丈夫和儿子，而她只是流露出微微吃惊的神情。一个没有语言的人，就是没有思想的人，与牲畜无异的人。是不幸的童年，是残酷的丈夫与儿子，是镇上冷漠的人把一个人扔进了畜牲道里，她的一生便与牲畜为伴。

二、小说在她临终时的情节里，用了大量篇幅写跟随她到镇上去的国条狗如何围着她转圈圈，如何一条接一条地嗅她的鼻子，又如何吃掉她背上袋子里的食物。在这里，狗成了的唯一亲人，它们用无声的语言表达了对主人的挽留。就在这时，作者走了出来，不惜充当狗，诉说了一段震撼人心的话：“现在我们不再是狼了。我们是狗，人们的仆役。活着吧，人们哪！人死了我们就又变成狼了。”人类把她变成牲畜，牲畜却把她看作人——多么讽刺啊！

三、小说的最后写到“我”和哥哥随大队把老妇人的尸体弄回镇上去后回到家里因不满哥哥给母亲和姐姐对老妇人之死的复述而早早上床，以及很多年后对这不满的“解释”。这样的处理对主题的揭示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哥哥对老妇人的死的看法是表面的，而“我”那时候又年轻，只是感觉到不应该是这样，却无法解释。直到后来，“我”在老妇人死后看到了那两条仍围绕着老妇人生前住过的破败不堪的房子转圈的狗，以及到壮年在森林中遇到老妇人同样的遭遇后，又经过了很多年，“我”终于理解了老妇人的死的意义和根源。作者在不断地暗示和明示读者，老妇人的死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生活悲剧，而是社会把人变成牲畜之后才置她于死的。人类无法自救，难道我们要把希望寄托在狗的哀嚎声中吗？小说处的议论确实有一股宿命的味道。

写下这些文字时，我不由想起了我家的两条狗，从今后，我不敢把它们当人看了，怕是最后只有它们把我当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