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比阿久年长2岁，便一直把后者捧在手心里。旁人都说，这两个人的关系似是比兄弟还亲密些。

后来，国家政策发生变化，大队里下来了一个回城名额，得到名额的人可以回家考大学……

人人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算来算去，都觉得老三最有可能拿到名额。毕竟，他为人亲切、踏实肯干、文化课知识扎实，还写了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总是帮书记写报告誊记录……

可最终回去的却是阿久，因为他偷偷跟领导举报，说老三品行不端——“他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

一晃四十年。

四十年后，阿久从工作岗位上退休，过着规律却无聊的晚年生活。

他每天定点起床，坐在床上发一会呆，然后洗漱去山上练太极剑。到了中午，在山下的小饭馆吃顿饭，慢悠悠晃回家睡午觉。午觉醒来，看书直到傍晚，然后打开收音机听评书，听到九十点钟困倦了，就洗漱休息。

他的作息表从来不会改变，因为没有人将其打破——他没有结婚，没有妻儿子孙，只是孤零零一个人。

说孤零零一个人也不确切，因为他心里有一个人的影子。

他在睡梦中会看到那个人站在村口，抿紧嘴唇望着自己的表情；他醒来之后总是会练那个人手把手教他的太极剑；他在午饭时总是会点那个人喜欢的松花蛋；他午睡醒来总是会看那个人年轻时最喜欢的书……

那个人叫老三，他被自己污蔑，丢弃在偏远而贫穷的小乡村，不明生死。

他是阿久的心魔。

后来有一天，这个心魔活生生地出现在了阿久面前。

他头发花白，看起来好像已经80岁，穿着粗鄙的布衣，被许多中年人环绕着出现在山上。那些中年人管他叫老师，只是山下的家属院让他看：“老师您瞧，那是不是您出生的地方？”

老三闻言望过去，就看到了僵立在哪里，浑身瑟瑟发抖的阿久。他怔了怔，下意识地伸出手唤了声：“……阿久？”

在与老三重逢之前，阿久也曾描绘过两人重逢的画面，他以为自己会愧疚地痛苦，会惶恐的逃避，却没想到身体替他做了选择，让他像个正值壮年的年轻人一样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了老三年迈的躯体，哽咽地唤了一声：“三哥！”

这个称呼一出口，四十年的时光仿佛倒流。

老三把围着自己的中年人都打发走——他留在做知青的村子里当了老师，那些都是他走出山村的学生——跟着阿久去了阿久家。

阿久给他放了满满一浴缸的洗澡水，亲自给他洗头擦背，看着他背上由于常年劳作留下的茧子默默掉眼泪。

洗完澡之后，他又亲自下厨给老三做了一桌菜。

老三笑眯眯的夹了一筷子菠菜，尝了一口就吐出来，皱着眉头笑骂：“一把年纪了，做菜还是那么难吃，你媳妇就不嫌弃你？！”

“我没有媳妇……”阿久喃喃道，窘迫地起身收拾餐桌：“算了，我不会做菜，咱们还是出去吃吧……”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三打断：“为什么？”

老三用粗糙如老树的手握住阿久苍白而衰老的手腕，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问：“为什么你没有娶妻？”

“我，我不敢……”阿久垂下头，试图把脸藏进衣服里：“我害了你，心中有愧。四十年了，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我总感觉你会回来报复我！三哥，是我错了！我害了你的一生……特别是最近这些年，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你……我想我错了，错了一生，也许喜欢男人的不是你而是我，我！”

“嘘！”老三笑了，他摇了摇头，伸手摸摸阿久的头，就像阿久还是曾经那个眉目清秀、腼腆爱笑的少年。然后他拉过阿久的手，摊开他的掌心，在那里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浪漫得就像他自己还是那个高大英俊、温柔可靠的少年：“你没有对不起我……你跟领导检举的都是真的。”

“阿久啊，哥哥不知道你究竟喜不喜欢男人，但知道我是……因为我喜欢的就是你。”

“所以，就算咱们已经老得抱不动彼此，就算喜欢男人真的是变态！也让咱们在最后的日子里相依为命，直到进棺材吧！”

“毕竟，我喜欢你，喜欢了整整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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